司徒釗取過那杯薑茶,傲然笑道:「皇上那樣恨謝瑾,又稱我為『父』,豈有不允之理?」
譚瑛反倒生出一絲愁容,福下身子來:「老爺,妾身有一言,不得不說。」
司徒釗翹著腿,只顧著喝茶,沒正眼看她:「嗯?」
譚瑛慢聲細語道:「狡兔死,走狗烹。皇上昔日在東宮時,為抗衡北黨,只得依靠老爺和老爺身後的南黨做刃。可他如今登臨天子之位,想要穩坐龍椅,放眼天下,必會想辦法權衡朝中勢力,乃至瓦解黨派之爭。就算皇上再信重老爺,要是打壓北黨的意圖太過激進,臣妾是怕……遲早會惹得皇上猜忌不快。」
司徒釗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我知夫人出身官宦名門,不是尋常女子,這些年你寫策論,理案牘,也的確長了不少見識。可那些到底都是案頭功夫,朝堂局勢錯綜複雜,又豈是你們女人家坐在四方宅院中就能看清的?」
屋內燭影晃動,照不清譚瑛清麗的面容。
司徒釗又鄙夷道:「至於咱們這位新帝麼,羊質虎皮罷了。我當日選他,一來是謝瑾與康懷壽師生情重,不可能再與南黨交好;二來,不過是因他好糊弄擺布。他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心胸狹隘,哪想得了如此高遠之事?」
譚瑛聽言抿唇,又另有擔憂:「宮中弄臣身份低賤,可畢竟是在御前伺候。謝瑾昔時在權勢高處,鮮少有人敢提,其實他的樣貌、身姿、才情皆為上上乘,實為世間罕有。若是有朝一日,他當真得了聖寵……」
司徒釗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夫人真是多慮了,這不,昨夜御花園剛死了一個,你幾時聽皇上碰過男子?何況他們可是宿仇啊,謝瑾真有得寵那一日,皇上也先得扒了他的皮,生吞了他的肉,將之碎屍萬段以泄憤,等他有命活再說!」
第4章 瀆神
三日後,便是雍憲帝的大喪之儀。
謝瑾的身子還未痊癒,太后唯恐喪儀會吵他休養,也怕他因此傷神憂思,所以特意叮囑人在寢殿內點了安神香。
是夜,雪融無聲。
謝瑾也不知睡到了什麼時辰,渾渾噩噩間,忽被右耳的一陣痛給刺醒。
他睜開惺忪疲乏的眼,見殿內四周昏暗,只有裴珩一人獨身坐在自己榻側,手還在空中保持著半抬起的動作。
「皇兄啊,怎麼才醒?」裴珩冷笑著收回了手。
曦光從窗隙透了進來,由暗轉明,謝瑾才看清此刻裴珩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儘是玩味,仿佛在凝視一幅得意之作。
外頭天已亮了,太后應早已出發赴先帝喪儀,皇親百官這會兒也都侯在了長昭殿。
國喪在即,裴珩作為嗣皇帝是要主持大儀的,怎麼會出現在這?
「你……」
「噓。」裴珩彎腰湊近,示意他不要出聲。
外頭這時傳來幾個宮人的閒話聲:
「聽說徐慕風是被活活凍死的!」
「可不,我見過那弄臣,他長得還挺俊的,就這麼死了怪可惜的。」
「好端端的,你們說人怎麼會在宮裡被凍死呢?」
「運氣不好唄,皇上一直想置大殿下於死地,到頭來一封遺詔,大殿下還是被咱們太后娘娘護住了。遭了這憋悶事,皇上心裡頭難免不爽快,就讓那弄臣給撞上了——」
又一宮女過來低聲呵止道:「說什麼呢,這話要傳到皇上耳里,不是給太后娘娘找麻煩麼?還是說你們有幾條命夠去審刑司造的?瞧大殿下都傷成了什麼樣,還不長記性……」
「……」
裴珩流落在民間的那十五年,本該是讀書明志的時候,偏偏為了生計在三教九流鑽營,沾染了一身邪氣。
如今他萬人之上,更是變本加厲,一些膽小的宮人幾乎是聞新帝而色變。
誠然,她們不知裴珩此刻就在永安殿。
謝瑾感受到有血從右耳淌了下來,一摸,耳廓處果然多了一枚冰冷的耳釘。
「鸝鳥……」
籠中雀,閣中臣。
大雍皇宮憑色藝取悅天子者,以右耳鸝鳥為信,是為弄臣。
他當即明白了裴珩瞞著眾人出現在這的用意,在水牢誅殺不成,他遲早得換法子羞辱自己。
只是不知這是司徒釗出的主意,還是裴珩自己的主意。
「朕前些日子在一弄臣的身上瞧見這精緻玩意,就覺著須得是皇兄這樣的天人之姿才配得上。便將之取下,想拿來贈予皇兄。」
裴珩的氣息霸道地鑽進他的右耳,惹得那傷處又癢又疼。
謝瑾立馬想起方才那些宮人所說的,問:「……那人呢?」
「因為你,他死了。」裴珩說得很輕,但每個字都是咬著的。
謝瑾又緩緩抬手摸了下右耳冰冷的「死者遺物」,他冷靜得沒有波瀾,只是呼吸聲微不可察變得清晰了些,說:「先帝喪儀就要開始了,還請皇上先移駕長昭殿主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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