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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路的中間,像黑白畫上一抹刺目的紅。

來往的行人撞得他踉蹌了一步,他卻毫無知覺。

這回憶太過久遠,久到夕陽的光暈將滿目荒涼收縮成瞳孔中虛晃的倒影,這卷記憶的磁帶也終於倒到了頭。

陸歲寒邁開步子,走過稀稀落落的長街,與步履匆忙的人擦肩而過,走到了碼頭之上。

江邊的風很涼。

岸上的人越來越少,夕陽漸漸沉入水平面,連綿的建築群褪去鋒芒,露出頹敗的底色。

「漲潮了!漲潮了!回家了!」下船的漁民高聲呼喝著。

「少爺,就快要漲潮了,咱們還是別在這兒逗留了。」隨從勸道。

「嗯。」陸歲寒未多言,轉頭正要離去,卻突然在碼頭前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步子就這麼僵在了原地。

只有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才不會隨時光遺忘。

紀一舟似乎消瘦了許多,可那根脊骨依舊挺得筆直,眉眼間風韻天成,更是這世上任何一人都模仿不來的。

剎那間的狂喜將陸歲寒吞沒,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叫出了那個名字。

「一舟!」

他穿過來往的人群,焦急地呼喚著他日思夜想的人。

「一舟!」

似是聽見這呼喚,那道熟悉的身影停下了步子,側影在夕陽下被鍍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看上去是那麼的不真實。

「一舟!」陸歲寒喃喃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你……」

「陸少爺,別來無恙。」

故人相見,本該有萬千感慨,可紀一舟的聲音卻透著股涼薄,深入到陸歲寒的骨子裡,讓他遍體生冰。

恩怨太深,言語反倒顯得蒼白了。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若細化到一分一秒,那麼這煎熬未免太過漫長,漫長到他若能一個人熬過,便再不需要他了。

那陌生的稱呼令陸歲寒全身一震。

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能如此稱呼他,可是怎能是他呢?

那曾是他生命中最親密的人。

在不曾相見的一千多個日夜裡,他記得他們每一次的耳鬢廝磨,紀一舟克制又急促的喘息。

他喚他,歲寒。

態度親昵,聲音溫軟。

「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紀一舟重複了一遍,竟是淡淡笑了,「我身份低微,又有什麼值得陸少爺掛念的呢?」

陸歲寒急了,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一舟,你跟我走吧。過去種種是我不對,我會慢慢彌補給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願意照顧你——」

觸手可及的溫熱之下,一絲輕微的震顫。

紀一舟沒有躲,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不卑不亢。

那神態依舊涼薄,卻叫陸歲寒感到陌生,甚至產生了一絲懷疑:這真的是他一直苦尋的人嗎?

自己真的了解過他嗎?

不知不覺間,陸歲寒手中的力道鬆脫了。

「不嫌我清高了嗎?」感覺到手腕間力道的微妙變化,紀一舟低眉,唇邊綻開一抹諷刺的笑,諷刺之餘卻滿是悲涼。

那笑容是尖刀,是傷人於無聲的武器,將陸歲寒的決心一點一點碾碎。

陸歲寒怔怔望著他。

他曾經多麼想看到紀一舟在他面前落魄不堪,他以為只要這樣,神祇就會向他低頭,會捨不得離開他,然後他就能施捨他、原諒他——

可是傲骨寧折不彎。

他不再是光風霽月的紀一舟。

他也不再愛他了。

「一舟……」陸歲寒不甘心,「或許、或許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麼?」紀一舟苦笑,「可是陸歲寒,你要的紀一舟從未存在於這世上。」

為什麼還要找他呢?

為了……

為了他過不去的良心嗎?

陸歲寒心裡一酸,竟是無法說出半個字反駁。

往日的歲月是如此漫長煎熬,剔除少年時短暫的相知相許,回憶竟遍布苦澀與創傷。他怎忍舊事重提?

過了很久,陸歲寒才低聲開口:「我……可以不在乎……」

他要的只是紀一舟。

一個陌生的紀一舟也好,甚至一個將死之人,一具屍體也好,保護一個人的願望在這一刻是如此心切,他只希望紀一舟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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