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又多了一摞紙張,裴璋低垂著眼拾起,慢條斯理地依次看她都寫了些什麼。
一張他的姓氏,一張她的名字,再就是……
他掃了幾眼下面壓著的兩張紙,通篇唯有二字——
啟明。
他拿給她的手書,分明是《禮記》,她卻胡寫一通。
裴璋瞥了眼仍睡著的人,將手中紙張放回了原處。
*
五日之後,阮窈腳傷好了大半,一大清早隨著裴璋乘車來到渡口。
錢塘水路通達,他們到的時候,約有十數隻船泊在渡口外,或裝卸貨運,或泊岸待客,好不熱鬧。
登上客船後,阮窈實在忍不住心底的欣喜,這會兒也不嫌曬,有點傻氣地在船頭杵了許久。她努力在日頭下睜大眼,遙遙望著遠處幾乎要和天連成一片的江面。
而後還是裴璋讓重風帶她進去,淡聲說了句:「暑氣太盛,不宜在外久曬。」
她沖他盈盈一笑,心裡卻不以為意,尋了一個能望見水色的位置坐下來。
起初在船上還有幾分新鮮,時日一久,連她這樣懶散的人都不禁生出一種蹉跎光陰的虛無感。好在每過一日,便離洛陽更近一些,倘若她實在無趣,便會纏著裴璋同她說話。
可惜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寡言且無趣的人。
即便是在船上,寢食也一切如舊,規律得令人嘆服。偶而他會彈少刻的琴,剩餘時間則多在看書。
待到入夜,他臥房的艙門一旦合上,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事,重風也絕不會再去打攪他。
船程過半時,阮窈才忽然發覺,自從畫舫遇刺一事了結後,便不曾再見過重雲。她好奇問過一句,得知他有其他事務在身,這回並不同他們一起走水路。
待抵達瀘州時,已然是七月過半。
一路風塵僕僕下來,惟有阮窈人逢喜事精神爽,還算得上有幾分神彩。
得知他們要在瀘州先行下船休息,艄公也需另行採買補給,她雖十分不情願,卻也沒有法子,只能跟著乖乖下船。
瀘州當地有裴氏的一脈分支常居於此,裴璋少年時也曾在瀘州住過,從前的宅子如今還空置著。
叔父裴策得知他要來的消息,當日差了家僕相迎。裴璋不能失了禮數,翌日也前去府上拜訪。
裴策生得與他父親裴筠足有六分像,連整肅的神態氣度都一脈相承,臉上甚少現出笑意。
裴璋的父親在他弱冠那年意外得了風癱,此後連張嘴說話都再不能,更遑論是處理政務。
倘若是二房或三房的父老遭此橫禍,任裴氏治家再嚴苛,恐怕也要手忙腳亂一陣子,少不得會出些錯漏。
然而裴璋自少時起,便是洛陽最為人所稱道的世家公子。
不論是行止學識,亦或是品性,都近乎像是一塊無暇的美玉。
他肩上擔著裴氏的擔子,這些年來,也一向做得很好。
「聽聞你此次回來,身邊還帶了一名女子?我雖不知你父親當初為何要與溫氏退親,但總歸也是想為你另擇一名端雅的女郎為妻,而非像眼下這般。」
裴策話語裡滿是恨鐵不成鋼之意,卻又無法將話說得太難聽,只得端著長輩的架子試圖勸誡他。
「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至今仍未娶妻,本就多被那些小人暗地裡揣度置喙。倘若攜她回洛陽,遲早要被人傳言養了個外室在身邊,屆時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裴璋默然不語地聽著。
實則叔父說的並無不對之處,且措辭已然算得上是含蓄。
即使拋開品性,她的身份也恐怕埋有諸多隱憂。他既然不能,也不該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合該儘早斬斷與她絲絲縷縷的糾纏,以免誤人誤己。
只是……裴璋也不知曉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他三歲讀聖賢書,孔聖人的三戒早該刻骨,卻不止一次因她而情牽意動,想來也實在可笑。
他低垂下眼,盯著杯盞里飄忽起落的茶尖。
房中縈繞著淺淡的檀香,若有若無的青煙令他略微有些走神,繼而憶起船上的那一場微雨。
阮窈坐在他身旁,手裡拿了本經書在看,忽然吃吃地笑起來。
見他不解,她便同他說起書中的這則故事。
深山中有一名掌管降雨的獨角仙,因為厭惡雨水,作法引來大旱。為破去仙人的神通,一名叫做扇陀的貌美女子前去山中尋他。後來二人兩情繾綣,於是仙人因破戒而失去法術,還隨著扇陀下山。扇陀沿路走累了,便坐到仙人的肩頭,架肩而還。
這則故事本是為了勸誡凡人,非遣除六欲,不能得圓滿。
可她卻笑意盈然地道,永不行差踏錯固然好,可便是仙人也無法做到。在為扇陀破戒的那一刻,興許也是仙人最為歡喜的一刻。<="<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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