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說越晦澀,阮窈聽得也有些雲裡霧裡。她迷茫地抬起眼,剛好對上了重雲同樣露出幾分迷茫的眼神。
裴璋卻是聽懂了,他垂下眸,淡聲問道:「可還能恢復?」
「屬下不敢托大……」徐醫師抹了把額上細汗:「若是以重藥調服兩個月,約有六成把握。若是施針……約莫要再高上兩分,但處治過程極為痛苦。」
「既如此,」他毫不猶疑地道:「施針即可。」
阮窈並不奇怪裴璋的選擇,可緊攥著帕子的手還是抖了一下。
他當真是病得厲害,忽然便連行走都不能了。她掌中沁著層薄汗,心尖上有錯愕,有不安,但更多的,卻還是焦慮。
裴璋父親給他所下的毒,倘若是等閒之物,憑他的手腕,又如何會這麼多年都解不掉。今日是腿,若明日是手呢?
又或者是……阮窈克制不住腦子裡的種種猜想。
時至今日,她也沒有辦法說,自己是真心誠意想要裴璋去死,可她更沒有辦法不為自身所擔憂。
若他真死了,亦或是像他父親那般無法自主,那自己……又會如何?
裴璋那繼母到底有著名
分,即便丈夫故去,她仍是這座宅邸的女主人。可她形同禁臠,一旦被旁人揪出來,又哪裡會落得到好處。
她被這些念頭惹得焦心如焚,又聽到醫師說道:「還有一事,屬下不得不說。」
見裴璋頷首,他又止了聲,面上更是露出幾分為難之色。
察覺到徐醫師暗暗看了她一眼以後,阮窈正猶豫著是否應當迴避,裴璋卻淡聲道:「有話直說便可。」
他是不喜旁人言談吞吞吐吐的,這話語氣不重,醫師卻立刻就老實了,沉默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道:「除此之外,公子脈象……略有腎精虧損之兆,因著公子身有舊疾,還須得細細補益才好,於房事上也需克制些,莫要恣欲……」
臥房實在安靜,阮窈聽得一清二楚,腦子裡嗡的一聲響,臉色也迅速漲得通紅。
裴璋待聽清後,貫來深如寒潭的黑眸里也不禁閃過一絲錯愕。
「……我知道了。」他嗓音平淡,也聽不出什麼起伏。
阮窈看過去的時候,他神色還算平靜無波,可耳尖分明稍稍發著紅。
二人視線相觸,她立刻低下頭去,只把烏黑的發頂留給他。
*
裴璋無法行走,連日常活動也需要人攙扶,自然耽誤不得,醫師當日便開始準備施針。
他想要人送阮窈回去,可她猶豫了一下,也想要知曉他究竟會怎麼樣。
裴璋倚著臥榻,髮髻也散開來了,身上披著件霜白色的外袍,膚色透著不尋常的蒼白,更顯眉目清冷。
「不必擔心,我不會有事。」他溫溫然地道:「你若不願回去,便去屋外等著就是。」
阮窈只好點點頭:「好……」
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沉,從午後到黃昏,再到暮色四合。整座九曲齋都靜悄悄的,針落在地上也清晰可聞。
隔著扇門,臥房裡有一些細微的響動,可她豎著耳朵去聽,卻連半句痛吟也沒有聽到。
起先是濃郁的藥味兒,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藥味里又摻雜上了甜腥的血氣,隨著火針的青煙,被緩緩送至阮窈的鼻端。
徐醫師再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像是才從水裡撈上來,輕薄的衣衫甚至被汗濕得黏在背上。
他擦去了汗,又長出一口氣,從神色來看,似乎還算得上是較為順利。
醫師同重雲重風二人交代了幾句,又忙著開藥方去了。
阮窈的腿腳坐得久了,有些麻。她正錘著腿,見重雲走了過來,便小聲問他:「公子還好嗎?」
只見重雲略猶豫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聲道:「娘子……進去吧。」
她聞言有些疑惑,動了動唇:「是他讓我進屋嗎?」
連醫師都這般疲憊,阮窈可以大略想見裴璋的模樣。且施針過後,病人自然是需要靜養的,興許他如今神智都不清醒,為何會喊她入內……
「不是。」重雲皺了皺眉,低下眼望著她,最終還是說了句:「若是你進去陪著,公子會好受一些。」
阮窈將信將疑地起身,放輕步子推開門。
房內已經被人拾整過,她沒有瞧見血,可空氣里還瀰漫著腥味。
出乎她的意料,裴璋並未昏睡著,反倒仍倚坐在榻上。
他面色白的近乎透明,幾縷墨發濕漉漉地黏著臉,嘴唇毫無血色。
走得近了,阮窈才看到他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他眉目間沉著一股濃重的陰鬱,像是夜裡被雷雨所打濕的松竹,只顯出沉甸甸的冷厲來。
「公子……」她小聲喚他,頓了頓,又問了句:「痛不痛?」
這一次,裴璋也沒有再像往常那般說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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