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阮窈出聲之後,他眸光微微動了動,眉間的郁色也就此化去兩分。
他沒有出聲,但阮窈能讀懂他的神情。
她在榻旁坐下,剛過一會兒,就有侍者端了碗黑濃濃的湯藥進來。
阮窈想要接過藥餵他喝,裴璋卻輕輕搖頭,道:「不必。」
他嗓音嘶啞得厲害,再無往日半分清越。興許手臂有些脫力了,他端起盛著藥的碗時,手指顫了兩下,可仍是沒有半分猶豫,很快便咽下湯藥。
瞧見他的發梢都黏在額上,阮窈下意識伸手,用帕子為他擦了兩下,便聽見裴璋低聲道:「……梨湯。」
她怔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喝下藥後,裴璋眉間含著濃重的倦乏,可仍用那雙幽黑的眸子望著她。
阮窈忽地想明白了,心裡卻陡然一顫。
那時他們尚在建康,同樣是他臥病,自己為了討好他,像個傻子一般,大晚上去伙房尋食材和打火石烹製熱梨湯。
自己在那個夜裡,希望他能夠記住她。
時移事遷,這陳舊而愚蠢的心愿穿透重重時光,在此時此刻對她做出了回應。
可如今的她,分明早已不需要了……
*
裴璋臥床歇息三日過後,雙腿勉強恢復了覺知。雖說還沒能復原如初,可到底也能緩些走動了。
他所中的毒並非出自衛國,而是與胡人有關。然而搜尋至今,也不過是查出幾絲頭緒,藥方仍舊不知所蹤。
因著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重雲很快離開洛陽,親自去邊地尋訪。
阮窈原以為,他從前連處理公文也喜愛讓自己陪著,如今病得厲害,更該日日都讓她過去才對。卻不想裴璋這回病重,反倒並未再見她。
杜氏再來人的時候,阮窈看了一眼,顯然不再是上回那名怯生生的小娘子。
外頭正下著雨,這匠人戴了個兜帽,瞧不清楚面容,身形輪廓也顯得有幾分壯碩,可偏生一頭黑髮如雲,更有幾縷被雨水打濕,黏在外衣上。
阮窈只不過看了一眼,心跳就莫名變快,撲通撲通,不斷地跳著。
她側目看向身側的侍女,柔聲道:「這會兒在下雨,院子裡潮得很,你去替我把海棠搬到屋子裡吧……」
侍女應聲下去了。
阮窈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住自己的裙邊,然後試探著向前邁了一步。
就在此時,身前的匠人抬袖,將頭上兜帽扯開了來,露出一張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
「阿窈……」
第68章 又逃她承載不了這些
阮窈眼睛陡然瞪大,視線也很快變得模糊一片。
她用力眨了下眼,知曉自己不該哭,可眼淚仍是忍不住。
伸臂撲進兄長懷裡的時候,她手指緊緊抓住阮淮的衣襟,像是一旦眨眼,眼前人便會消失不見似的。
二人來不及敘舊,他取出衣物披在她身上,又把門牌塞給她,低聲道:「阿窈,你偽裝成花匠,離開裴府!」
阮窈捏著門牌,抬手一把抹去淚水:「那你呢?」
阮淮身量在男子中不算高,為了扮作女子,甚至梳了個環髻,還敷了粉。
眼望著阿兄這幅滑稽模樣,她眼眶卻止不住地發酸。
「我自有法子能離開。」他略頓了頓,語速也更快了:「莫要擔心。」
她並不矯情,迅速換好布料粗糙的青灰長衫,又重梳了辮子,臉蛋也有意抹上些灰土,打眼一看,便成了個不起眼的匠人。
阮窈想了想,又把兜帽戴好,在牆下抱了盆花,有意沒有從正門離開,而是想從側門出去。
後院裡守著個侍女,原本持著笤帚正在灑掃,陡然見到有人走出,不免多看了幾眼。
阮窈生得身量嬌小,寬大的匠人長衫穿在身上,似是讓那侍女覺著有幾分眼熟,皺了皺眉。
「等——」侍女出聲想要喊住她。
然而話還沒說完,阮淮已經繞至她身後,接著抬手擊在她後頸,侍女很快就軟綿綿倒地。
阮窈一顆心跳得飛快,咽了咽喉嚨,不禁暗自慶幸裴璋這病來得正是時候。若非重雲離開洛陽,他身邊抽不開人,重風興許還會守在自己這院子裡。<="<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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