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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城樓暗處等阿兄……」她不敢耽擱,手指將冷硬的門牌捏得很緊。

阮淮也深深看了她一眼。

「務必小心。」

離日落還有許久,可天色陰霾得厲害,烏雲沉沉壓下,空氣中瀰漫著草木潮濕的腥氣。

平湖閣內燭火昏搖,因著二公子裴琛正在臥房內,旁的下人便退了下去,只守在外間。

裴琛如往常一般,親手用篦子給父親梳發。

裴筠尚未到天命之年,可因著久病,常年見不到日頭,一頭銀髮上像是結了層灰敗的霜,前額和眼角布滿皺紋。

梳完發後,有下人端上湯藥,裴琛自然而然接過,試過溫後,如往常一般用勺子餵給他。

可裴筠今日不知是怎麼了,一直用那雙凹陷的眼死死盯著他,嘴唇也不斷顫著。

他眼珠瞪得很大,眼白里全是血絲,似乎竭力想要說什麼,可最終只能發出意味不明的「嘶嘶」聲。

裴琛被父親的眼神莫名瞪得有幾分發毛。

與此同時,暗室驟然被窗外刺眼的光芒所照亮,雷聲滾滾而下,仿佛劈得天地都為之震顫。

病榻上的人也像是被這雷聲所震,本該癱軟無力的手臂居然猛地揮打了一下。

他全無防備,端的瓷碗脫手而落,「啪嚓」一聲摔成好幾塊,黑色湯藥也滴濺在裴筠手上。

裴琛起身想要喊人來擦洗,可緊接著,他望見父親的動作,驀地怔愣住。

榻上病得形容枯槁之人,正艱難萬分地抬指,在被褥上一筆一筆地寫著什麼。

他手指不斷顫抖,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急促,面色也愈發青紫可怖。

意識到父親有話想要說,裴琛眉心緊擰,俯下身去,細細辨認被褥上歪歪斜斜的幾個字。

一筆一划,皆是用手指蘸著湯藥而寫,像是一條條扭曲醜陋的長蟲。

裴琛辨得十分費力,「毒為……伯……玉……仇?」

他疑惑不已,目光反覆在這幾個字中游移。

而裴筠見他不明白,眼珠幾乎快要瞪得脫出眼眶,竭盡全力發出一連串聲嘶力竭的咿咿呀呀。

裴琛眉頭越皺越緊,嘴裡喃喃念著什麼,忽然之間,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

他想起這幾年中,不論是自己還是母親,來此探望,父親神色都只顯得木然。

唯有兄長來的時候,父親每每極為躁動,縱使口不能言,也總是瞪大眼試圖說什麼,嘴唇接連不斷地蠕動。

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兄長不論是對父親而言,亦或是對整個裴氏來說,皆是被期許著厚望,自然與旁人不同。

可此時此刻,裴琛直直盯著這幾個扭曲不清的字,喉間一陣發緊。

「父親想說……」他嗓音有些嘶啞,但還是艱難地吐出後半句來:「你是被兄長所害?」

裴筠渾身都抖了一下,喉嚨里不斷發出嗬嗬聲,目光死死盯著他,繼而湧出兩股渾濁的眼淚。

「不可能……」裴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拳頭卻逐漸攥得死緊。

他呆立了半晌,忽地伸手撕下那片被藥汁浸透的布料,轉身就大步向外跑。

李卉也正走到門口,險些被他撞著,不禁有些惱:「這般冒冒失失,規矩都不記得了?」

可裴琛處於極度的驚怒中,根本聽不進去母親的話,他手指掐著那片布帛,幾乎快將布料攥進自己的掌心內。

跑出平湖閣,有幾人正繞過花苑而來,與他恰巧迎面對上。

是裴璋,及才從瀘州來到洛陽的叔父裴策。

裴璋的腿尚未完全恢復,走起來有著細微的跛。然而他面色平靜如常,只是步子放得緩慢,半絲狼狽也不曾顯出來,更不願叫人攙扶。

見裴琛神色有異,舉止也失了態,裴策不禁皺起眉,肅聲問道:「何事如此惶急?」話音落後,他也注意到了這布帛,又說:「這是什麼?」

他甚至未向二人行禮,只是握著拳,連眼眶都微微發紅。

裴琛直直盯著自己素日最為景仰的兄長,忽然展開手裡的布帛:「兄長,這是父親方才親手寫的。」

杏仁色的底布上,橫著一排七歪八扭的字,乍一看,像是出自某個不太識得字的鄉野之人,滑稽得有些可笑。

裴璋看了裴琛一眼,然後垂眸,目光淡淡落在他手中展著的布上。

一旁的裴策比他們輩分都要高,見裴琛敢這般對自己不敬,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他看了侍從一眼,裴琛這時才回過神來,布帛卻已經脫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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