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所行皆要在規矩內,所行皆有時。
悲傷,也是有時限的。
她抬手撫上冰冷鏡面,撫摸著鏡中的少年,看她微微展顏,笑意爬上眼角,卻達不到大眼底。
是帝王合適的神情。
“這樣,對嗎?”她輕輕問道,“師父,滿意否?”
*
未央宮前殿中,鑾駕高升,臣奴呼萬歲。
宗親在左,百官在右。
這日宮宴上,宗親之守的楚王章繼因迎接捐供銀子離京,百官之首的蘇彥因探望胞姐告假,兩人都不在。
年輕的官員里,蘇瑜告了病假,陳珈告了事假,矚目的就剩了一個夷安長公主。
是故,這宴觥籌交錯間便少了些許熱烈。
唯有陳章多次望向自己的太后女兒,似有事催促她,然陳婉只頭一回同他目光相接後,便未再迎他,垂眸默默飲著酒水。徒留陳章嘆氣不已。
未幾趙勵對著御座上的少女拱手道,“陛下,臣早年行軍有傷,值此寒冬復發,可否容臣先行離席。”
這話一出,殿中諸人都靜了一瞬。
能入未央宮前殿參加除夕宮宴的,都是四百秩及以上的官員,乃殊榮也。名單旨意早早傳達,若是特殊情況不能赴宴者,也該在廿七之時提出,譬如久病的廷尉便提早告假,以此安排旁人替補,以示君恩。而即便中途離席,也該在三巡酒之後。
這會第一輪尚未結束,趙勵便這般提出,明顯是有意拂君主顏面。在他後頭數排的趙謹眉宇折川,只覺他這叔父早晚要賠上整個薛氏一族。
不想少年君主不僅未生氣,還含笑道,“原是朕考慮不周,靖北侯征戰多年,勞苦功高,是該多歇息。准奏!”
又賜除夕菜品三道,著黃門一道送入靖北侯府。
如此,便如朝會告假,沒一會,陸陸續續又有數位官員一次請辭。
女帝一一恩准。
酒過三巡時,沒人再請辭。
歌舞笙簫里,少年女帝舉杯與諸臣共飲,後單獨敬酒於趙謹。
她面容上有隱約的笑意,開口卻是家常,“今朕見如此眾人聚一堂共度除夕,原是盛宴歡娛時,奈何丞相不在,朕頗有遺憾。諸卿皆知,朕自小受教於丞相身邊,得丞相教授文武,一路栽培至此,情意自然深些。然見趙主簿,樂又重來。”
“當年年少,在丞相的抱素樓中,也曾兩度與師叔共度除夕。”她持起金樽敬向趙謹,“朕從未忘記舊年時光,今此良辰,敬四師叔。”
趙謹忽然點名,有些發愣,然須臾也反應過來,只起身道,“該臣敬陛下。”
話落,君臣共飲。
這二人過往,長安高門多有知曉,如此殿中諸臣一時也並未放在心上。
或有那麼一二道是女帝心胸廣闊,趙勵如此不給面子,她卻還是給足了其侄子顏面;或有幾人看戲,多來是女帝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再有個別者,隱隱覺得或許沒有這般簡單。
然隨著酉時四刻宴散,這日除夕宮宴平靜結束,並無異樣。
若有何波瀾,還是在女帝處。
鑾駕原也從未央宮前殿行過宮北大道,拐入了椒房殿的甬道上,卻聞後頭聲響,竟是另一座幾乎一樣規制的轎輦匆匆行了過來。
轎輦上擁出一個錦衣華袍的婦人。
雪霽後的夜色里,她頭上整套的鹿鶴同春華勝熠熠生輝,只譴退周遭侍者,自己提裙奔來,“陛下腿上有傷,且莫下轎輦,母、母后就說一句話。”
江見月的腿傷,用的是昨日從御座跌下的藉口。
“這可折煞朕了!”江見月這般說著,便也不曾下來,只隔著氈簾道,“說吧,何事?”
陳婉環顧四下,“陛下,您、您能否讓夷安長公主退了陳珈?他實在不適合入三千衛。”
過堂風迎面而來,吹亂陳婉滿頭珠翠步搖,她仰這頭,實在不像一國太后,只似一個尋求幫助的婦人。
良久,厚氈掩蓋嚴實的御輦上,傳出聲一點音,“陳珈是你兒?”
“不,陛下曉得的,他是孤的侄兒。”
御輦上又靜了聲息,好一會,方聽女帝道,“要不母后把鳳印給朕,朕便退了他。”
這廂,輪到外頭沉默了。
女帝便笑,“一個侄子罷了,同您隔著層肚皮呢,您不若關心關心嫡親的。”
朔風呼嘯,珠玉叮噹。
“母后——”女帝這會掀開了簾帳,湊近她道,“您想榮嘉嗎?想您的女兒嗎?”
陳婉嗯了聲,頻頻頷首,眼淚突然間就噼里啪啦地落。
江見月掏出帕子,給她細細擦拭,“那朕召她回來陪您兩日,或是發到旨意,請您去同她團聚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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