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系中山狼!”
今日語和往日話,一起糾纏入耳。
“還不去,杵著作什,死人嗎?把那賤人給朕拖走!拖走!”“亡母”二字入耳,江見月面色潮紅,兩鬢虛汗,“把她嘴堵上,打死。”
“站住!”
“陛下!皎皎!”蘇彥踉蹌追上來,呵住三千衛,“就算她不是家姐,您為君,也不可這般憑喜怒殺人,她言語衝撞但罪不至死,何論她又說了哪句該死的話?歸根結底,是臣見罪於陛下,陛下若一定要泄恨,臣一人擔下便是!”
“但是陛下立明堂,掌天下,萬不可如此亂開殺戒! 蘇彥跪下身去,句句皆是諫言,然話中隱怒,還是能讓人感受得分明。
江見月便是一眼看到他眼中情緒,只喘息笑問,“蘇相緣何生怒?”
“可是覺得,朕左右不會殺你?”她氣喘吁吁,扶著腰身跽坐他身前,捧起他臉龐,“難不成至今你還覺得是朕恩師,朕要記你一輩子的恩情?”
少女不知哪裡生出的力道,腹中胎兒替踢她一分,她便指尖施力箍他面龐一分,滿目赤紅看著他,確是一副嗜血模樣。
“臣一點怒意,不過是覺得陛下從前分明不是這樣的!”蘇彥抬眸,與她四目相似,終於吐出一句不該吐的話。
他道,“你如何變成這個樣子的?”
大抵,這是在意識到被她關起來的第一日,他頓生的第一個念頭,便一直繚繞心上。縱是兩年多里,各種情緒、理智,交融反覆,原已不再糾葛這處,但此情此景下,他到底還是脫口而出。
你如何變成這個樣子的?
少女的指尖鬆懈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平復心緒道,“原是告訴你晚了,該在去歲除夕就要與你說的。”
她努力站穩身形,深吸了口氣道,“我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
“明光年間,我在上林苑殺了雍安二王,掃清了上位的前路。”
“先帝還未咽氣,我就發信告訴你,帝崩,速歸,如此氣死生父。”
蘇彥瞳孔縮了縮,猛然抬首,卻聞她話語如珠落下。
“景泰年間,我自傳弒父流言,恐嚇陳婉,逼走榮嘉,譴走梁王,扶夷安上光祿勛職;設計嫁禍薛謹,後給他洗清冤屈,扶他上廷尉職;同時陷害陳章,逼他交出衛尉職;再後來,我自服毒藥除去桓氏,奪了內史職,扶蘇瑜上位;後來的後來,我在上林苑派人射殺太后,陷害東齊,如此名正言順出兵。到最後,便是溫氏和你……”
“你問我為何變成這樣,我從未變過。我要是不這樣……”少女突然緩過神色,低眸看過他,“我要是不這樣……”
她重複著,沒有再說後頭的話。眼中光澤不復來時清亮,人卻依舊撐直挺立,“但是我知道,無論我是怎樣的,無論你我走成何種局面,你都不會後悔,不會後悔當年救過我。”
“你不會後悔的。”她垂眸接上他眼神,“是不是?”
銅漏滴答,冰鑒並冰霧繚繞。
光影移動幾許,她沒有等到他回應。
尤似除夕那晚,她問他要不要孩子,也毫無回應。
但許久之後,在她回去途中,聽到了聲音。
【咨爾蘇氏第六代子嗣,齒序五,瑜,鍾祥勛族,秉教名宗。允賴宜家之助,當隆正位之儀……】
【你別叫我師父! 】
【就當被蛇咬了一口! 】
【你要他嗎?沉默無聲】
【怪阿弟心軟,半道救回來,我定要好好問問,他後不後悔! 】
【你不會後悔的,是不是?依舊無聲】
夕陽層層西去,少女閉上眼,青年站起身。
殿中依舊無燈,很快暗下。
他坐在榻上,神思慢慢聚攏,當是想清楚了。
想清楚她未說完的話。
我要是不這樣,要怎樣活下去呢?
想清楚她殺手足,不過是反擊求生。
想清楚她弒父要他早歸,射太后出兵伐齊,一半是為自己,一半是為他。
想清楚她即便當真陷害臣子,但眼下分明得到了更穩定的局勢。
何錯之有。
他又如何會後悔救她!
有錯的是他自己。
總覺她孤弱,總覺她尚幼,總覺她只需安靜坐在御座便可,總覺的自己可以幫她決定一切。即便是放了權,也不曾真正放開她的意識和思維。
蘇彥低眸笑了笑,待她再來,定於她道歉反省。
他有一刻寬心,然眼神聚在手上鐐銬的一刻,忽就是後背生寒。
何時開始戴的手銬?
是在除夕之夜他欲推她開始。
她——
蘇彥驚起一陣心悸,比失去她的信任更讓他痛徹心扉。
是、她在怕他!
然而讓他害怕的事,還在接踵而來,他又想這日最後她突兀莫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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