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在荒謬的無措之中,發現自己百口莫辯。
燕庭霜刻意露出那串手串,就是在提醒他……若他真那麼在意崑崙聲譽,是否要用掌門的萬劫不復,來保住自己名聲的清白。
不知怎的,那一日在澤梧秘境時,燕拂衣低垂的睫毛,與蒼白的臉,突然間浮現出來。
當時,剛剛才經過艱難一戰的青年似是已倦極,對是否被相信這件事全無所謂,面對弟弟的栽贓和師尊的責難,也只是似有若無地望著飛揚的風雪,咽下血腥,說道:
「師尊要罰便罰吧。」
商卿月總認為,清者自清,燕拂衣擺出那副樣子,他便覺得他是故意給自己難堪。
可如今被拋入相同的境地,他突然間發現,原來已被認定罪名時的辯駁有多蒼白無力,當人們需要一隻替罪羊時,誰又會在意羊的想法。
……
商卿月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他竟會想起那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修真者的一生太過漫長了。尤其是晉升尊者之境後,連千年的時間也不過須臾一生,那些在從前會覺得激烈、重大、走也走不出的情緒,都會被時間慢慢拉扯成風中的柳絮,一吹就散。
因此越是站在頂端的人,越是健忘,在這一刻之前,商卿月根本不會想到,自己竟連那一日,燕拂衣睫毛上的雪花都記得清楚。
就像二十幾年前,他看著被鎖在捫心高台上的師妹,鬢髮凌亂,渾身浴血,卻目光凜然,鼻尖上掛著一顆混雜血色的汗珠。
那畫面鮮明又閃耀,在商卿月心裡埋著,經年不得安生。
商卿月少年入道,那時大師兄李安世已有幾百的壽數,是修真界德高望重的一方巨擎,忙著代理掌門事務,與他相處不多。
倒是小師妹燕然剛巧與他不差幾歲,他們是一起長大的。
商卿月已然無從得知——或不敢去想,他的一腔同門情誼是否有過變質的瞬間。
但在聽說師妹被一個邪惡的魔修擄走時,他怒火衝天,孤身一人挑了七處魔修據點,所過之處血海翻騰,問天劍以殺入道,一戰成名。
可再次見到師妹,她卻是被門中長輩「捉」回來。
她說她不是被威逼脅迫、強取豪奪。她是心甘情願。
崑崙道宗上一任掌門的關門弟子,逆徒燕然,願在捫心台受九十九道雷刑,以贖道心不穩,令宗門蒙羞之罪。
但她心甘情願。
商卿月驚詫於她的自甘墮落,嚴詞斥責,以至親自掌刑。
他至今不能理解,令小師妹如此鬼迷心竅的情愛是為何物,值得她生生悖逆了師門自幼教誨,棄了百年修行。
……
後來師兄將那兩個怯生生的孩子帶到劍峰上,商卿月一點都不想見。
但他還是見了,不但見了,如今想起,那一日的情景,都好像仍在昨天。
其實凡人說七歲看老,那時候看燕拂衣於燕庭霜,便已能隱約窺見後來的模樣。
那一對說是孿生的兄弟,長得一點不一樣,性子也一點不一樣。
商卿月第一眼,便更喜歡燕庭霜。
倒不是因為他長得更像燕然,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完全是。
更是因為,燕庭霜具備所有正常小孩子的特性:會哭泣吵鬧,忘性大,時常任誰哄上一兩句,便會掛著淚珠,又甜甜地笑——那時的問天劍當然不會帶孩子,但劍峰有許多人幫他操心,他便只是偶爾看見,覺得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有些好玩。
但燕拂衣就不一樣。
那還是個八歲的孩子,可眼神沉靜,進退有矩,一舉一動都極年少老成。
那種精雕細琢出來的懂事和優秀,讓不少其他峰的長老都看著眼熱,卻一點都不像商卿月看著長大的師妹。
他有時看著燕拂衣,會從那孩子身上不符合年齡的言行中,感到莫名的壓力。
他那種言行間魅惑人心的特質——商卿月想,大概就來源於身體裡的另一半血脈,那讓他師妹毀於一旦的魔鬼。
這種偏見不是在日積月累中形成的,而來源於兄弟倆拜師的第一面。
燕拂衣站得筆直,朝他行禮,而燕庭霜還很是羞怯,拉著哥哥的袖子,半個身子都藏在他後面。
商卿月剛誅殺一隻天魔,劍上還滴著血,對師兄不贊同的目光視而不見。
他面無表情:「燕然呢?」
李安世嘆了口氣。
「她不在了,」李安世那時已接任掌門之位,「有人……洗劫了她隱居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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