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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燕拂衣在李安世的印象里,就是一張倔強地忍痛的臉,身上總帶著層層疊疊的傷口,但在他面前也總跪得筆直,透著那麼一股令人煩躁的不馴。

李安世早就知道,他馴服不了那孩子。

就像人無法馴服一片冰雪、一枝白梅,有些東西就是無論如何都污染不了,讓人看著心煩。

可能有段時間算是接近成功……在他大兒子剛剛死去的時候。

李清鶴在那天晚上受了驚嚇,李安世很容易便能讓他把一切都忘掉,而燕拂衣竟然蠢到願意主動背起罪責,倒省了他不少力氣。

李安世將一切都安排好,把痕跡都抹消,終於長長鬆了一口氣。

終於可以冠冕堂皇的、藉口充足地,在燕拂衣身上發泄積鬱已久的悲痛和怒火。

其實在那之前,有那不肖子護著,李安世已經很久沒能動燕拂衣一根手指頭,那種被違逆的憤怒一天比一天深,最後都燒成一片燎原的火焰。

那天在後山的山洞,他把剛剛碎了一枚金丹的燕拂衣打得很重。

到後來即使是那個孩子,也忍不住發出嘶啞破碎的叫喊,他總是挺得很直的脊樑軟下去,整個人倒在地上,一身衣服被血泊浸滿了,連支撐自己起來、或爬動哪怕一寸的力氣都沒有。

他只是無力地顫抖,像什麼在懵懂時就被折磨到瀕死的小動物,茫然地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不知道那樣只能更激起別人的施|虐欲。

李安世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很滿意地看到,隨著自己的腳步聲每一次響起,他最令人滿意的玩具都緊繃著瑟縮一點,眼中逐漸染上害怕被傷害的恐懼。

害怕,這是他一直渴望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但只有很少的時候能激發出來的東西。

純然的疼痛令人害怕嗎?不盡然,那種痛苦可以變得麻木,可以被忍耐,尤其是對於燕拂衣那樣的傢伙來說,遠沒有另一些手段讓人著迷。

「你害死了他,」他一遍一遍地對燕拂衣說,用語言和肢體動作將那被植入的記憶一遍遍加深,「你害死了這世界上唯一會保護你的人。」

「所以,我懲罰你,是不是活該?」

他的手像鉗子一樣夾住燕拂衣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臉,頂住下巴上一塊淤青的痛點。

「或許你可以試試求我。」

「試試吧,懇求我原諒你,懇求我放過你,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或許我能確保你不因此被逐出師門,你也不想永遠都上不來崑崙,看不到你們曾經……一起待過的地方,對嗎?」

最後他算是得到了比較滿意的結果。

從沒有得到過的眼淚沾濕了他的手,那些液體的主人可能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在流淚,他全部僅剩的力氣都用來將自己蜷縮起來,像嬰兒一樣,好像那就能躲進一個安全的地方,可以不用再受到傷害,或者愚蠢地指望有人會保護他。

李安世當然會用行動告訴他,那種自欺欺人的蠢辦法,一點用都沒有。

再也沒有人會保護他,他就不配得到那種東西。

也不許哭,不要以為假惺惺地掉幾滴眼淚,就能贖清自己的罪孽。

被他害死的人,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

李安世現在想起那時候自己說過的話,都覺得有那麼點不寒而慄。

在經歷過那不知持續多久的幻境之後,在切身體會過許多無能為力的痛苦,和曾經由自己親手施為的傷害之後。

有些東西只有自己也嘗過,才會知道其中的殘忍。

他究竟為什麼要對一個孩子做這種事?

那甚至還是他曾……算是真心寵愛過的,唯一一個師妹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害怕。

李安世在漫長的黑暗和虛無之中,突然體悟到那麼一些從來沒有追究過的,自己行為的深層邏輯。

他想,他從最初就很害怕。

從他傷害的第一隻貓開始——那時家裡貧窮,能吃的東西並不多,他看到那一群嗷嗷待哺的貓崽,和它們的母親,本能便害怕,他們會成為僅剩的果腹之物的競爭者。

……到後來,見到燕拂衣,他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想起了自己的師尊。

崑崙的上一任掌門,燕然的父親,紫微劍尊。

據說,師尊還是那傳說中的九觀劍仙唯一的弟子。

李安世太害怕了,他知道自己的出身,從最開始,與修真界那些顯赫悠久的門閥世家就沒有一點可比性。

他總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所有人都可能將他從如今拼命得來的地位踹下雲端,再跌進凡塵生不如死的爛泥里。

燕拂衣的天賦讓師弟都曾心驚,心性卻遠不如師弟那麼容易掌控。

他又與自己的兩個孩子都交好,長子看上去隨時可以為他去死,次子簡直可能為了他殺死長子。

那個禍害,會不會成為崑崙的下一位掌門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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