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色的薄唇不由自主地張開了,「我不知道。」
相陽秋略帶驚訝地挑了挑眉。
可他仍不動聲色地說下去。
「那一日你體會到的,只是我想讓你體會的萬分之一。」
「欲|望迷人、危險、又複雜,是多種深層感受的集合體,而非粗淺的身體反應。人首先要產生深刻的情感,才會為此動搖,反覆掙扎、拉扯,最後變得不像自己,卻仍要控制——而在違背人性的控制之後,仍是什麼都得不到。」
「那才是欲|望帶來的,最讓人不能忍受的懲罰。」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沒有指望用普通的身體折磨動搖你。」
「疼痛其實沒什麼,誠然對淺薄的人來說,疼痛已經足夠讓他們生不如死,但總也有人捨生忘死——在這樣的人面前,疼痛便成了很低級的懲罰,從來只有最軟弱的人,才愛炫耀自己的痛苦。」
「但欲|望不是,那些針對人的、針對『道』的,或針對你們……所謂蒼生的。」
「這些欲|望終究會帶來愧疚、恐懼、怨憎會,愛別離與求不得,尤其對於道德高尚的人,是一輩子漫長無邊,又求死不能的凌遲。」
無相宮主殿的寢宮之中,連呼吸聲都似乎變得寂靜。
相陽秋很滿意,他知道那小道君聽懂了他的話。
他喜歡折磨聰慧的人。
聰慧帶來明了,明了才能充分體會到世界全部的傷害。
「你有沒有欲望?」
相陽秋手指用力,那張臉便被迫抬起來,他與燕拂衣湊得極近,呼吸相聞,深深看進那雙色澤漆黑,又似有湛然水色的眼睛。
「你,有沒有恐懼?」
黯淡的燭光映在暗紅的虹膜上,極速旋轉,形成一口貪婪而巨大的漩渦,在猝不及防間吞噬所有的真實,將燕拂衣整個卷了進去。
……
他想救下懸崖上的一隻鳥。
他是一株長在石縫裡的青竹,不知何人栽種,何時生長,每日所見只有山谷寂寥的風。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他身邊凸起的石塊上,築起了簡陋的、小小的巢。
身邊開始吵鬧起來。
一隻小鳥嘰嘰喳喳地築巢,後來又有一隻,它們有時輪流帶石塊和樹枝回來,有時一起歌唱,有時又會吵鬧。
第二年春天又來的時候,巢里出現了幾枚圓圓的、白白的蛋。
他在邊上看著,看小鳥們早出晚歸覓食、孵蛋,時間對於他來說竟然開始有了意義,他也期待著小鳥破殼,緊張地注視著蛋上的裂紋越來越大,然後毛絨絨的小腦袋鑽出來,張著嗷嗷待哺的嫩黃的喙。
更吵了。
竹葉飄落在雜亂的鳥巢里,被一隻羽翼漸豐的小鳥好奇地啄了啄,又撲騰著翅膀拖到身子底下,變成一張青翠的小床。
更多竹葉飄落下來,小鳥們跳來跳去,挑挑揀揀,吵架爭搶最漂亮的一片。
竹子微笑地看著,直到一張猩紅的蛇口,突然從岩石縫隙間閃電般彈出,在眨眼的時間裡,吞噬掉一團被太陽曬得暖暖的絨毛。
竹子愣住了。
可他只是一株竹子,沒有手腳,也沒有尖利的喙,沒有能夠飛翔的翅膀。
小鳥被一隻一隻地吃掉了。
築巢的那兩隻在一切即將結束的時候回來,然後是一堆泣血尖銳的啼鳴、紛亂墜落的羽毛、染紅了一小塊岩石的血。
竹子只是看著,最後只剩下一隻活著的小鳥——最先出現在他身邊的那一隻。
拖著流血的折斷的翼,卡在那塊光禿禿的岩石邊上,偶爾發出一聲很微弱的鳴叫。
他是一株青竹。好想救下懸崖上的一隻鳥。
竹子在山谷的風裡拼命擺動身體,試圖掙扎出被緊緊束縛的根系,他想至少把小鳥撥回岩石中間——如果他長得再長一點,或者莖幹再粗一點,就能做到了。
竹子很努力地曬太陽、吸收岩石深處細小的水汽,想長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的葉尖就快要碰到一看就知道會暖絨絨的羽毛,只要再偏一點點,就可以把好不容易凝聚的露水,滴進小鳥微微張開的喙。
一陣微風吹過,最後一隻小鳥在巢里那些染血的竹葉紛飛起來的同時,擦著葉尖掉進深不見底的懸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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