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敢去看看燕拂衣臉上的神色,又不能不為自己所見的心痛。
燕拂衣一直很安靜地被他抱在懷裡,以他的身體狀況,也實在不能做到更多。
而在此時,那截伸出衣袖的蒼白的手腕,都在極為用力時浮起猙獰的青筋,單薄的胸腔一震,鮮紅色便又從唇角溢出來。
燕拂衣的眼睛很久沒這樣亮過,他呼吸急促,深黑的瞳孔中風暴肆虐,視線從他手中的吊墜,很慢很慢地轉開,落在還渾然不知的魔尊身上。
相鈞突然很清晰地感到,他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又下錯了一步棋。
現在他把所有人都推到了懸崖邊,稍有錯漏,或許整個世界都將傾落下去。
可魔尊還在說話。
「我為今日的局面,早已布置了上千年。」
「你以為守夜人是那麼容易誕生的嗎?若是不讓一方天道感覺到最迫在眉睫的威脅,祂怎麼可能創造出這樣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竅?這是欲成神者與天道最精巧的博弈,不是挑戰者被永困此間,便是天道盡毀,都成為新的神格誕生的登天梯。」
相陽秋似乎自己都感到很痛苦,可或許是所有話都一個人憋在心裡太久,此時他萬古無波的心境被挑出波瀾,控制不住似的不斷說下去。
「只要坐上這張賭桌,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或許正是因為我逼迫天道不得不設立守夜人,祂才會從中作梗,讓你不可救藥地愛上他。」
「那或許只是一種錯覺,鈞兒,你還年輕,容易被一時的激情沖昏頭腦——但只要為父大業功成,成為新的世界主宰,你便是真正的天道之子,那時想要什麼樣的道侶沒有?」
相鈞蒼白著臉,只問:「你與她當年,也是『一時的激情沖昏頭腦』嗎?」
「如果不是她死了,而你把找回她的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成神上,」相鈞問,「你還會這樣不擇手段地執著嗎?」
魔尊驀然一震,竟後退了一步。
相鈞仰著頭,挺直了背,他在豁出去的時候,竟然也敢反過來成為那個質問的人。
「這一方世界,有什麼不好?」
「留著這一方世界,留著這個她曾誕生、生活過的地方,又有什麼不好!」
「你已經成為了無人能敵的此間最強者——可其實你根本不知道,虛空中是否真的還存在著早已死去的人的魂魄,你只是在賭,可這一次若再賭輸了,就連這最後一塊能藉以憑弔思念的墓碑,都沒有了。」
相鈞說:「你既然已經在這世間有過牽掛,難道都不能理解,我也會有牽掛,也會有願意去用生命交換的東西——甚至你有沒有想過,你最愛的人的存在,不是天道對你的報復,而是這世界對你,最後的挽留。」
魔尊的眼睛愈發猩紅:「你娘已經死了!」
「可我還活著。」
相鈞深吸一口氣,微微笑了一下,再次握緊那柄匕首:「或許,父親,你要讓我也去死嗎?」
第79章
相陽秋看著相鈞, 好像第一天認識他。
從將這個兒子找回來起,他從最開始其實有試著,跟那孩子相處, 接受他的存在。
可相鈞實在是, 一點都不像他娘。
魔尊的感情是很稀薄的東西, 在發現實在無法從骨血身上尋出故人的影子,相鈞的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徹底發生了改變。
——從另一個能將他與世界聯繫起來的羈絆,變成某種珍貴的、卻缺乏特殊性的「遺物」。
換句話說, 相鈞只不過是另一個更大些的吊墜, 或一抹更切實的影像, 存在的意義只在於憑弔,只在於相陽秋無論如何, 都不能讓他與燕然唯一的兒子死掉。
魔域所有魔修都知道, 少尊在無相宮的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那些高高在上的護法,在這個魔力低微的混血魔面前, 也得彎腰低頭, 以對待主人的態度對待他。
可只有相陽秋自己知道,他對自己的孩子缺乏感情。
比如他可能會願意為了燕然,試著接受一下這無聊的世界, 甚至做一個平凡普通的庸人,卻不願為了相鈞, 放過作為成神關鍵的守夜人。
但是當然,相鈞不可以死。
魔尊的臉色陰晴不定,他倚在榻上, 似乎真的在考慮兒子的請求。
相鈞跪在地上,口乾舌燥,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了。
現在想起來,他都不明白,剛才那些話是如何膽大包天地衝出他的口舌。
他的脊柱上像有千萬隻螞蟻在緩慢爬行,僵直的身體維持住最後一個姿勢,相鈞很想低頭看看燕拂衣——他不敢想,以燕拂衣的聰明,從他們剛才的對話,不可能推測不出全部真相。
他會知道,他此生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將他逼入絕路的元兇,竟然是他親生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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