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一起在腥風血雨里走過,可他們還是互相了解了很多事。
相陽秋知道了,燕然竟是名門正派逍遙道宗掌門的女兒。可燕然又說,其實「她爹」根本沒有成過婚,她身上還有半妖血統,父親想瞞,其實根本瞞不住。
相陽秋知道了,燕然有個很厲害的大師兄。可燕然又說,她不喜歡那個大家都交口稱讚的傢伙,如果以後再有小師弟小師妹,一定都要告訴他們離大師兄遠遠的。
相陽秋知道了,燕然曾被一隻很有靈性的白兔救過命。燕然又說,她從那小妖身上,能感受到極為親近的氣息,說不定……說不定,她素未謀面的娘也曾抱過那隻兔子呢。
……都是這樣亂七八糟,又天馬行空的話。又到很後來很後來,相陽秋才知道,燕然竟然有了他的骨肉。
那時他們已經被迫分離,只不過一方以為是生死永隔,另一方卻被生生困於深淵樊籠,只偶爾能透過封印極小的裂隙,看到屬於人間珍貴的浮光掠影。
他發瘋似的想要衝破封印,想要回到人間去,他明明答應過那個女孩,明明做出過承諾,會永遠在她身邊,永遠保護她不經風雨。
可她在風雨中飄搖,一生所有的苦難,偏偏都是他帶來的。
後來燕然終於死了,死在一個血色漫天的雪夜。
那是一種相陽秋從未感受到過的——即使是千年之前與謝九觀決戰,被吾往一劍刺中心臟時都不能相比,他感到自己的靈魂都被撕裂,被生拉硬拽地拖出血肉之軀,又在油里浸過一遍,扔進火中去烤。
他順勢燃燒了不止千年的修行,生生撕下半副魂魄,竟然真的得以僥倖從裂隙中逃出,撲進那片火光烈烈的山谷。
燕然的最後一絲靈魂還未散,相陽秋很多年都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了她,竟能生生多撐住一炷香的時間,撐到他趕到,將半身修為全部傾入,指望著將最後一點殘魂留在人間。
只是,那種生化之力,對一隻天生代表毀滅的魔來說,實在太過陌生了。
相陽秋那麼做了之後,撕裂到人間的半魂便被天火灼燒,煙消雲散,他又被打回到永鎮深淵的軀殼,重傷沉眠,多年未醒。
那往後經年,相陽秋總是想起,又不敢觸碰,他總想著當初會否是自己的幻覺,燕然的殘魂是否真的有被保下,會不會已經逸散在虛空之中。又是否在他成神之後,還有最後的一點希望。
九州之大,他派出去尋找蛛絲馬跡的那些魔,沒一個能找到她。
最接近的一次,是封印剛破的時候,一隻剛好在人間邊陲小城的元嬰天魔。
那時消息已經傳進無相宮,說似乎有尊上吩咐尋找的氣息波動,那座小城名叫墨襄,氣息就逸散在小城周圍,還待再行探查。
多年以來,真真假假的消息,相陽秋已經收到太多,他對那些消息很謹慎,即使大多虛假,也不會太過懲罰上報的魔,生怕探尋者戰戰兢兢,反而漏過了關鍵。
可即使如此,在封印剛破,魔域就要打算大舉進攻人間,而不棄山的老道士們還在不斷搗亂的情況下,他終究還是疏忽了一點。
那天魔再未傳來第二條消息,以至於第一條消息也漸漸被遺忘,被歸納到成百上千,沒有後續的虛假奏報中去。
……
冰晶碎裂之後,被收攏在其中的兩道魂魄,能夠存在的時間很短。
短到只來得及看清他們的面目,短到燕然說完一句話,李浮譽就沒有時間再說了。
他便只握住燕拂衣的手,將最珍貴的告別留給另一個人,然後在完全消散的瞬間,努力試圖對他承諾:
「我們會再見。」
不知道燕拂衣有沒有聽到。
最後的霜塵飄散殆盡,虛空之中,剛才存在過的兩道魂魄,就好像是幻影。
燕拂衣睜著眼,魂魄帶來的最後一點閃光映在他瞳孔深處,像是深淵中掙扎的燭火,終究被溺死在一片黑暗裡。
他的嘴唇顫抖,連呼吸都忘了。
「不……」
這聲音是從另一邊傳來,相陽秋好像從把他捆縛原地的千萬根針里掙扎出來,踉蹌地撲到剛才有人影存在過的地方,卻抓了一個空。
他瘋狂地掃視整片虛空,雙眼紅地幾乎要流出血來,青白的手指不住地顫抖,卻仿佛連剛才冰晶碎在指尖的觸感,都遙遠得像是幻覺。
「噗」的一聲,無所不能的魔尊竟生生吐出一口血。
他的腿發軟,再也看不出那種強大到莫名的非人感,竟軟到跪在地上,手腕都顫到支撐不起身體。
相陽秋的手指痙攣著用力,不知想從哪兒再摳出逸散的霜塵,指甲都翻捲起來,露出猙獰的血肉。
「不……」魔尊的聲音幾乎從未這樣虛弱,「別走。」
他慌亂地想向不知名的方向追去,卻終究只能惶然地匍匐著請求:「燕然,燕然,你等等我。」
這是魔域最深處,無相宮的主殿,連修為最頂尖的大護法都不敢在左近喧譁,本該是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
可相陽秋卻聽見有人在尖叫,聽見哀嚎,聽見不成調的語言,在他耳邊變成某種尖銳的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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