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不熟,可能又會裝作不怕,要記得安慰他,但不要碰他。」
「知道啦,知道啦,」夜柳擺擺手,信誓旦旦,「放寬心,他醒過來的話,我一定立刻就叫你。」
……
不棄山的山門前,最近都很是熱鬧。
大批大批的人聚集在這裡,有人是單純關心兩界戰事,有人想要求謁見終於醒來的金仙,還有人是受了恩惠,前來詢問守夜人的消息。
這些人都被分門別類,由訓練有素的外門弟子接待,通常沒有出過岔子。
不棄山身為仙門之首,就算是外門弟子,各個也有很不凡的修為。
——他們中大多數是無門無派的散修,有時是為了尋求庇護,有時是為了更進一步,卻又不想失去自由,比起在小門派消耗青春來說,給不棄山看門,是更具性價比的方式。
相陽秋在他們中間,很是顯眼。
在場的人大多有注意到他,也會感嘆這個人的配色不同尋常,但絕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想到,是那位要毀天滅地的魔尊,這樣平平無奇地站在人群里。
燕庭霜用舊灰色的兜帽遮住整個人,也混在一群散修當中。
他心跳得極快,在看到相陽秋的第一眼,就已經很想拔腿就跑——即使在幾天的時間裡,已經陸續見過李清鶴和商卿月的身影,也沒有讓他的情緒出現過這樣大的波動。
崑崙重建之後,燕庭霜便去了延宕川。
他那時候靈力低微,就連很普通的小妖都打不過,即使拿了屬於燕拂衣的一身仙骨,修煉起來,也總不是那麼得心應手。
後來燕庭霜才知道,李清鶴當年沒告訴他,《濯骨篇·傳承》,是規則多麼嚴苛的功法。
施展這一法術,不論共享者虛弱到了什麼地步,都被要求擁有至少一絲的清醒神智,否則,施術便不會成功。
而在整個過程當中,但凡共享者有過須臾的猶豫……有過片刻,不那麼心甘情願。
施術者便會被術法視為盜賊,受到嚴厲的懲罰。
燕庭霜用了很久,才明白過來——那都是針對他的懲罰:
他會慢慢地,失去「自己」。
並非是什麼抽象的、虛擬意義上的懲罰。
而是一點一滴,從內而外,一種將人徹底肢解的凌遲。
最先失去的,是屬於「燕庭霜」的性格。
如果燕庭霜足夠敏銳,足夠清醒,他早就會發現,自己性格的轉變是如此突兀。
在仙魔之戰剛結束時,他還能當機立斷,靠出賣商卿月,為自己換一點可堪喘息的時間。
可是很快,在環境的打壓、李清鶴的逼迫,還有舊日行為都敗露的慌張之中,他竟漸漸沉入到另外的角色里。
他開始真心實意地感到後悔、感到愧疚——不完全是因為失去,不完全是出於自私。
燕庭霜從前簡直沒有體會過那些情感,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知道那是怎麼來的,甚至會以為是自己幡然醒悟,也會為那種終於「高尚」了一點的情緒而高興。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因為,不屬於他的仙骨,在慢慢蠶食他的自我,他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卻又不配像燕拂衣,以至於變成一個不倫不類的東西。
然後,是屬於「燕庭霜」的愛恨。
如果說前世今生,愛也好,恨也罷,燕庭霜真的對什麼人生出過這樣的情緒,若不算他那位最初的、不知姓甚名誰的主人,就只有商卿月了。
即使前世被那個男人辜負至此,重生之後,他還是一頭扎了進去,還為此害了燕拂衣。
可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燕庭霜突然就,感覺不到他對商卿月的感情了。
好像只剩下某種執念,而他自己都不知執念從何而來,那更像是一種冥冥中的懲罰。
再之後,甚至是屬於「燕庭霜」的面孔。
其實較真地說,那本來也就不是屬於他的東西,他原本是一隻白兔,都還未能修成人形,自己都不知道如果靠自己修煉,什麼時候才能化人,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讓他成為人的是燕然,他吞噬了燕然的壽元,借燕然的骨血而生,因此那張面孔由那名女修賜予,看起來與她很像。
某一天早上起來,燕庭霜突然發現,他在失去自己的臉。
一天一天,他臉上慢慢長出一種很堅硬的東西,並不能算猙獰,卻把整張面容模糊了,以至於一眼看上去根本辨不出輪廓。
到如今,即使是商卿月站在他面前,恐怕都不能認出他來。
……
還有很多很多:他的欲|望,他的習慣,他的修為……他在被逐漸蠶食成一具什麼都不是的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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