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連「燕庭霜」在別人記憶中的存在,也開始逐漸被抹消掉了。
很多熟識的人不再記得他,剛剛打過招呼的人會轉眼就把他忘掉,發展到嚴重的時候,即使站在人對面說話,對方也可能微笑著越過他,根本沒有看見。
燕庭霜去延宕川之後,始終在嘗試各種方法,渡過那條川去,去魔界找燕拂衣。
現在想起來,那種一往無前的執念、奮不顧身的勇氣,其實也都一點不像他。
但當時燕庭霜還沒有察覺,他在那裡結識了一些夥伴,他們各有各的理由,卻有著同樣的目標。
一年又一年過去,不知道有多少次遍體鱗傷,甚至瀕臨死亡、捨命相救,或許那是兩世以來,燕庭霜第一次獲得一群真心相交的朋友。
他第一次體會到「真心」的意義。
可或許是作孽太多,以至於根本不配得到真心。
在《傳承》的副作用下,一年一年,他們又都忘了他。
在又一次把隊友護在身後,得到的卻是感激而警惕的目光,與一句「敢問俠士大名」之後,燕庭霜終於崩潰了。
他披上一身破舊的灰斗篷,獨自行走奔波,從此不再與任何人相交。
最後一次,他在很偶然的機緣下,終于越過天塹阻礙,來到了屬於魔界的另一端。
卻與另一群修士,被魔尊一網打盡,串上鐵鏈,像牛羊牲畜一般,當做折磨守夜人的其中一個籌碼。
那是燕庭霜五十年余來,第一次又見到燕拂衣。
他被泯然在一群慘兮兮的修士里,看著那人在日光中舉起長劍,看著他那樣貨真價實的決絕,與理所應當得到的崇敬,他與那些人一起,被灼熱的血濺在眉心。
燕庭霜在那一刻,突然間就懂了。
他終於懂了自己究竟做下過怎樣的罪孽,又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的懲罰。
從最開始,他就沒有守過與賜予他生命的那個人的承諾,因此在偷來的一生里,再沒有得到過一個會被真心兌現的承諾。
可那時,神明竟還給過他一次挽回的機會。
——不是重生,而是他的哥哥。
燕拂衣是世上最後一個能拯救他,也願意拯救他的人。
可他永不知餮足,將最後的真心棄若敝履,敲骨吸髓,因此所有不屬於他的,都會永遠離開他,連一絲影子都不會剩下。
……後來,燕庭霜眼睜睜地見魔尊將燕拂衣帶走,又渾渾噩噩地與那些被救的人混在一起,被救回人間。
他顧不上渾身重傷,在第一時間就拼命趕回來,想進入不棄山,想著哪怕遠遠地、悄悄地,在萬千抬頭仰望的人群之中,能夠再看到那個人一眼。
他沒有看到燕拂衣,卻看到了李清鶴和商卿月。
過去太鮮明的回憶如今似乎已經成了笑話,燕庭霜遠遠看見那些熟悉的臉,心頭沒有一絲波動。
他看到李清鶴已經不似過去般驕橫跋扈,看到商卿月遠不像記憶中清高出塵,他們似乎仍是天之驕子,仍是人群目光的焦點。
可這一回,燕庭霜自己在人群里,終於發現那些被吸引的眼神,從不是他曾以為的仰慕欽羨,而充滿了看熱鬧一般的嘲諷。
都是笑話。
燕庭霜很平靜,他始終像是那種最虔誠的信徒,望向頭頂高不可攀的仙山。
他就只是想看一眼。
直到一種曾遠遠感受到過的、隱而不發的恐怖威壓,突然像冰冷的寒流,蔓延上他的脊椎。
對危險的本能讓燕庭霜打了一個寒噤,他稍稍轉過眼神,竟看到了——魔尊!
儘管相陽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一群低階修士,連眼神都沒有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一眼,但只是認出那張臉,就有最深刻的恐懼從心底里冒出來,就像作為一隻兔子的時候,看到天空中盤旋的老鷹。
燕庭霜艱難地吞了一下口水,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可他眼角有什麼東西閃過,突然之間,愣在了原地。
兩道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從遠方飛來,落在魔尊身後。
是兩個年輕男人。
山門處有許多人認出其中一個,高聲叫:「是謝掌門!謝掌門回來了!」
那兩人一位著道袍,手持拂塵,垂眉斂目,一位著青衣,眼尾上挑,玩世不恭,唇角似乎天生帶了三分笑意。
好像有什麼來自遠古的閃電劈在燕庭霜腦子裡,他一時間完全僵住,就像心臟都在瞬間停止了跳動。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記憶竟然這樣好,時隔不知道多少年,甚至是兩世輪迴的時光,還能將這兩張面孔記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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