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蛋吃力地勉強跟上隊伍腳程,雖累出一身汗,但心情輕鬆不少,呼進呵出的沁涼空氣嘗在嘴裡仿佛也變得甘甜。
原因無他,貓蛋隱約能猜到紀修予準備將他們安置在何處,並對此懷揣著無比強烈的期待與願景——可以說宮裡每位太監或多或少都曾渴望投身這裡,但真正步入其中者卻是寥寥。
此地名曰內書堂。
專供宦官學習之所,不僅可以識字知書,更有翰林學士任教,為一眾小太監傳道受業解惑。
從內書堂出來的太監,日後大多進入司禮監參與國家政事,而就算分去別地,也都高出尋常太監一等,不必侍奉人,此生再與宮中無數繁重又髒累的活計無緣。
被視為是入宮為監的上上之選,無數人擠破頭也要搏的機會。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如林鹿、貓蛋好氣運,內書堂直屬司禮監,是為良材儲備,掌印紀修予格外重視學生資歷,因而多為樣貌俊秀、聰穎機敏的十餘歲小太監,皆由眼光甚高的紀掌印親自把關,入選條件不可謂不嚴。
甚至大內曾流傳過「內書堂大門比皇帝龍床還難爬」的說法。
而林鹿對這些概念全無,他正忙著緊挨邊緣、將身子儘可能蜷得更緊,為紀修予騰出更多。
他驚恐萬狀,仿佛並肩同坐的不是文韜武略的司禮監掌印,而是甚麼披著人皮的凶神惡煞。
——草場大門驚鴻一瞥,離遠望去,儘管看不真切,但林鹿可以篤定,劉高屍身重又懸於大門之下。
他也終於從混沌成漿糊的腦海中析出一條危訊——劉高之死,是由紀修予一手促成。
想到這,林鹿心中泛起滔天巨浪,既驚又怕,全然不知如何自處、未來又當如何。
第17章 自慚形穢
好在紀修予足夠體貼,一路上不僅沒有為難林鹿,甚至連眼皮都沒掀動一下,沉浸在不為人知的好心情中。
而林鹿兀自高度緊張半晌,精神上已是強弩之末,轎內溫暖,錦衣衛抬得又穩,小太監不一會兒就靠著廂壁直犯迷糊。
紀修予仍舊閉目養神,只是唇邊笑意更深了些。
一行人很快抵達宮北神武門外,還沒待走近,轎外傳來錦衣衛稟報的聲音:「督主,六皇子沈行舟。」
「嗯,」紀修予啟眸瞥了睡熟的林鹿一眼,輕道:「放他過來。」
停轎落地,沈行舟被領到一側轎窗前。
「六殿下。」紀修予笑著掀起窗簾一角,沒有下轎的意思。
「掌印辛苦,敢問……」沈行舟急急攀在窗沿上。
「殿下是想問那小太監的事?」紀修予抬手將帘布掀得更高。
沈行舟眼神一亮,臉上笑容剛揚起一半,就聽紀修予繼續說道:「這小太監資歷上佳,一輩子做個灑掃太監未免埋沒了良材,咱家準備將他收進內書堂好好教養,殿下意下如何?」
司禮監掌印語氣隨和,實則在無形中堵了沈行舟的嘴。
紀修予先前就已看穿沈行舟想將林鹿收為己用的心思,可他同樣對林鹿起了興致,如何肯拱手相讓?
況且,相比當個伺候主子的殿前太監,真才實學的內書堂顯然是更好的去處,就算是為林鹿著想,沈行舟也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謹聽掌印安排,」沈行舟一錯不錯望向林鹿睡顏,乖乖應道:「……他能活下來已是掌印開恩,那我就不過多打擾,掌印您請。」
「臣告退。」說罷,紀修予放下簾,沈行舟向後退了兩步,目送著黑雲一般的隊伍駛進宮門。
不遠處守門的侍衛堪稱盡職,立在宏偉城牆下一動不動,認出來人,問也不問一句就放了行。
沈行舟直至望不見才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胸口位置。
說不清的酸澀在胸腔發酵——奇怪,林鹿分明已經如他所願保全性命,可親眼看到毫髮無傷的小太監在紀修予面前卸下防備時,沈行舟還是感到一陣微妙的不快。
如果非要描述,大概是,「小狗不願與人分享骨頭」之類的罷。
宮裡的孩子開蒙甚早,沈行舟隱約察覺出自己對林鹿似乎…生了點多餘且異樣的感情。
於是被奪了心愛骨頭的沈行舟生著悶氣回了宮,一連三日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肯出來。
這期間,兩個死裡逃生的小太監已在內書堂寢舍住下,較之先前草場不知好了多少倍,有貓蛋相互作伴,林鹿在陌生環境下產生的不安也能得到安撫,壓抑的心情紓解不少。
更讓林鹿鬆一口氣的是,紀修予近來忙得抽不開身,救下林鹿那天也只是載他到內書堂,既然見不到紀修予,林鹿就有理由逃避似的不去深思此事的各種細枝末節。
林鹿心智尚不成熟,亦做不到先人後己,經此變故,他本能地感激紀修予救了自己一命,卻總在午夜夢回時憶起劉高,每每免不了心驚膽戰一番,並在心底一遍遍提醒自己:紀修予其人表里不一,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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