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很快將屋子打掃完畢,隨手卷了碎成兩半的衾被團在角落,看也不看沈行舟,拿了套自己的太監袍服,放在小皇子面前。
沈行舟淚汪汪地抬頭看他。
「殿下的衣裳濕了不能再穿,委屈殿下先穿這個,待殿下回宮再換回殿下自己的貴服。」林鹿微躬著身子,保持著尋常太監回話時的基本姿勢。
「…知道了。」沈行舟的聲音聽上去既委屈又可憐。
林鹿忍不住抬眸去看,二人對視的一剎那,豆大的淚滴撲簌簌落了下來,繼而連成一串又一串,沈行舟無聲垂淚,怎麼也停不下來。
沒有號啕,沒有啜泣,甚至連句撒嬌的話也沒有,沈行舟就這麼靜靜望著林鹿,然後淚珠止不住地流。
「哎…你……你哭…什麼……」
林鹿哪見過這陣仗,抻出袖緣趕忙往沈行舟臉上擦去。
沈行舟不躲也不閃,任由林鹿笨手笨腳地將一張小臉擦得通紅,囁嚅道:「我不想鹿哥哥當奴才,如果非得如此,那我寧可不當這個破殿下。」
林鹿險些心軟。
對著那雙蒙了水霧的眸子,林鹿又恍然想起,面前的少年姓沈,只要他一日擔負皇姓,就須履行一日身為皇親的職責。
學文習武,練就本領替國分憂;綿延子嗣,助力皇室開枝散葉——這些都是沈行舟身為皇子必得去做的事。
若想與沈行舟結成真正的同伴,林鹿知道自己此時絕不能妥協。
林鹿朝沈行舟伸出手。
沈行舟眼角還留有淚痕,唇邊先勾起一點欣喜的笑,毫不猶豫把手搭了上去。
林鹿將沈行舟扶到床沿坐好,自己則矮身跪了下去,將沈行舟的腳輕輕擱在單邊曲起的膝上,仔細為他套上洗得乾淨發白的棉麻足襪。
沈行舟愣愣地順從林鹿動作,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林鹿低頭時眼瞼垂落的睫羽,纖長濃密又根根分明,單看眼睛,幾乎很難相信這雙鳳眸屬於男子,漂亮極了,教人看了就挪不開目光。
接著是脛衣、下褲,再踩上鞋子,林鹿將看呆的沈行舟扶下通鋪站好,開始為他一件件穿上衣裳。
沈行舟知道林鹿準備讓他離開,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只是看上去有幾分泫然欲泣。
正當林鹿拿出那頂精緻發冠,沈行舟終於開了口:「我給鹿哥哥添了很多麻煩,就…就當是賠禮吧……」
林鹿剛想拒絕,沈行舟趕忙伸手扯了扯林鹿衣袖,小聲央求道:「就、就當是……看見它,也能想起我……」
沈行舟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總有種愈強愈烈的預感,林鹿這回不知怎的,鐵了心要與他一刀兩斷。
說不定,此後再難相見也未可知。
第20章 再不相見
林鹿握緊發冠,任由金制玉嵌的外緣冷冷硬硬地硌著掌心。
尋常人家對於兒女加冠及笄這類成人禮極其講究,可在宮牆之內卻不甚重視,更多在意的是皇子公主們的禮儀形象,無論年紀長幼,均不允許散發垂髫。
身穿太監服,未配發冠,若被發現難免會落人口實。
林鹿正遲疑不決,沈行舟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先前的三分怒氣,在看到沈行舟眼淚時已然消散大半,此時林鹿端的是十分矛盾,一邊是理智提醒他不該再與沈行舟交往,進到內書堂的機會來之不易,實在不應繼續背離常規;
可另一邊情感上又做不到徹底割席斷義,他們好似身處同一片危險草原的小雛兒,沈行舟是遭到族群厭棄的狼崽子,林鹿是不停躲險避難逃命的幼兔,一朝相遇,誰也不想從短暫的溫暖中率先抽身。
說是適者生存,但因出身不同,所需承擔的後果也大不相同。
沈行舟做錯事,口頭訓誡,罰俸,最多也不過禁足反省;而若林鹿犯錯,罰跪、耳光、挨板子,稍有不慎就動輒生死。
林鹿不傻,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不會拿命去賭,不管不顧地貪圖微末暖意。
他不想做撲火燒身的飛蛾。
他想活,想在這宮中好好活,活著才有機會再見到阿娘,只有先保命,才有資格談朋交友,才能享受世間的一切情感。
「六殿下,這不合規矩。」林鹿將發冠輕輕扣在沈行舟發頂。
沈行舟僵在原地,陣陣寒意從心底蔓延至周身,竟比落進深秋寒湖時還要冷上幾分。
他向來樂天、事事包容,以往受再大委屈也笑得出來,被人「傻六子」、「傻小六」的叫也不生氣,卻在這時完完全全呆住了,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林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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