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渝沒接話。
辛湄看一眼江落梅離開的方向,笑著問:「你看見他了嗎?京城裡的人都說他長得跟你很像,可是我看不出來哪裡相像。要是這世上真有另一個你就好了。」
謝不渝沒往那邊看,信手拿起半塊破裂的銅鏡,漫聲道:「一個沒玩夠,還想玩倆?」
辛湄看回他,認真道:「我沒有玩過你。」
謝不渝譏誚一笑。
辛湄解釋:「當年負你,屬實情非得已。你願意聽我解釋嗎?」
謝不渝:「不願。」
辛湄沉默。
謝不渝扔掉手裡的半塊銅鏡,轉身便走。辛湄聽見破鏡落在攤鋪上的聲音,「哐」一聲,驚心動魄。
孔屏躲在三丈開外,耳朵豎著,眼看謝不渝朝這邊走來,趕緊迎去,順勢瞧了辛湄一眼,很是意外。
「二哥,長公主跟你聊什麼呢?那麼機密?」孔屏的好奇心快從喉嚨里飛出來了。
「別瞎打聽。」
孔屏更想打聽,頻頻回頭看,皺眉道:「二哥,我怎麼感覺……長公主看著很傷心啊。」
謝不渝臉色
隱忍,手在腿側攥成拳頭,偏是一言不發,漠然走了。
*
大相國寺里的方丈名叫「鏡觀」,年事已高,如今已不大管理寺里庶務,每日除開帶領眾僧研讀經文以外,便是守在大雄寶殿裡,為來往香客答疑解惑。
謝不渝今日領著孔屏前來,除逛一逛寺里的集會,也是為見一見他。
九歲那年,謝不渝貪玩犯錯,被父親謝淵追著滿城打,陰差陽錯躲進大相國寺里的大雄寶殿,遇見了跪在佛像前誦經的鏡觀。
「有人要追殺我,佛祖管嗎?」
鏡觀睜開眼睛看他一眼,緩緩道:「管。」
「那快來管呀!」外面已傳來喧譁聲,他急得火燒眉毛。
鏡觀笑一笑,袖袍被他拽得快變形,無奈起身,拉著他小手走去釋迦牟尼坐像後方,抱起他往佛像上放。
他再傻也知曉佛祖不可冒犯,手腳拼命往回縮:「和尚,你做什麼?害我遭天劫不成?!」
鏡觀卻不多言,眯縫眼裡仍是那抹和藹的微笑,放下他後,迆迆然走回佛像前。
謝淵已率人衝進來,人在佛門,到底是客氣三分,他克制著脾氣向鏡觀詢問「小畜生」的下落。
他瑟縮地趴在佛像上,聽見鏡觀說「沒有」。
兩方周旋片刻,謝淵終是離開,他長長鬆一口氣,從佛像上爬下來,走出暗處,仰起臉看向鏡觀。
「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嗎?」
鏡觀站在一片光影里,聽見聲音,轉回頭來,慈眉善目:「小侯爺是小畜生嗎?」
「當然不是!」
「那老衲何出誑語?」
他一愣,旋即恍然,躬身作揖:「多謝方丈為不渝渡劫。」
「非是老衲為小侯爺渡劫,而是佛祖。」鏡觀豎著右掌,行了個佛禮,「小侯爺往後需每月來寺里一次,誦經禮懺,向佛祖謝恩。」
他更一愣,張口結舌。
「不然,可是會遭天劫的。」鏡觀又笑起來,眯縫眼亮亮的,像一隻慈愛的老狐狸。
那以後,謝不渝沒辦法,每個月點卯一般,按時來大相國寺禮佛懺悔。謝家獲罪前的那兩年,辛湄也陪他來過。
不過,那都是他不願回想的事了。
走進大雄寶殿,青煙裊裊,佛光閃爍,孔屏一貫聒噪,當著高大威嚴的佛像,也老實巴交地閉了嘴,安分地跟在謝不渝身後。
想是外面的集市太熱鬧,佛殿裡並沒有什麼香客,一人身著袈裟,面朝佛像,跪在正中央的蒲團上,從後方看,身形已佝僂。
謝不渝心頭莫名有些酸,走上前,道:「有人慾追殺我,佛祖管嗎?」
那人一怔,緩緩轉過頭來,看清謝不渝,眯縫眼裡的瞳仁微微震動,旋即煥發笑意:「管。」
謝不渝失笑,在他身旁的蒲團上跪下來,面朝佛像磕了頭。
「鏡觀方丈,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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