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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妃是個頂頂念舊的人。

「恆兒,你前些日子哪裡去了?」

婦人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僕婦攙扶著素衣的寧王妃進屋。

梁恆起身作禮,接過娘親的手,將她帶到上座。

「出了一趟鶴京。」

寧王妃神色一凝,問:「你為何出鶴京?」

不等梁恆回答,她接著說道:「聖君可知道這事?恆兒,你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出鶴京這事下次不要再有了。」

梁恆自十歲有了清楚的記憶來,便被寧王妃悉心照料,梁安有的他不會少,甚至他有的,梁安都未必有。

只有一次,就是梁恆十五歲,被聖君下旨封為寧王世子,給足了寧王府榮面,但梁恆卻敏銳地感知到,娘親並不開心。

府邸上下人歡欣鼓舞,賓客恭聲祝賀時,只有婦人淡漠的眼神,在暈黃的暮色下是那樣深刻,以至於梁恆第一次懂了什麼叫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還是娘親身體不適,那眼神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即使往後寧王妃還是待他很好,但梁恆還是清楚地看到了有一道鴻溝,在母子倆之間,愈來愈大,只是他也長大了,懂得什麼叫體面。

「聖君也知道,今早我便進宮說與聖君了。」

梁恆寬慰了一句,才坐下說:「娘,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寧王妃聽到梁恆這句話,看了眼周圍的僕婦,示意她們都下去,又把門闔上。

「恆兒,你今日有些奇怪?到底什麼事?難道你出鶴京發生了什麼事?」

梁恆靜默一瞬,不知道該怎麼說。

充滿感激的心情被經年的彷徨衝撞,兩股焦灼將他刺痛,以致於素來能言善辯的人也混亂起來。

過了好一會,梁恆才抬眼看向寧王妃:「娘,你與太子妃,是本家對嗎?」

提到太子妃,寧王妃神色怔愣,隱在衣袖中的手指掐入掌心,陷入皮肉。

「是。」

說完這句,寧王妃終於忍不住,她一把抓住梁恆的衣袖,咬了牙問:「恆兒,你到底要問什麼?」

「燕州。」

梁恆吐出兩個字。

寧王妃像是沒反應過來,「什麼?」

梁恆看著娘親的臉,說:「這幾日,我去了燕州,見到了梁將軍。」

「轟」,如同佛像從蓮花座坍塌,震響廟宇。

寧王妃囁嚅著唇,一點點鬆開梁恆的袖子。

「你去燕州?你去燕州幹什麼!」

婦人幾乎是紅著眼說:「你不知道你爹爹他!」

說到這,她像是突然細聽到梁恆剛剛那句,一下子失了聲。

「你方才叫什麼?梁將軍?」

這三個字,讓寧王妃徹底無力,她仿若置身在佛像坍塌的寺廟中,經年抄寫的佛經飄向四野,化為灰燼,昭示著犯下的罪孽不可被寬恕。

「我知道我是誰,」梁恆不忍見到寧王妃這般模樣,他道:「我本不該坐上這世子的位置,它屬於梁安,屬於你的孩子。」

「沒錯!」

寧王妃掩面,瘦削的肩顫抖著,從指縫中擠出藏不住的恨意:「就是你奪了安兒的位置!」

「你早該和你娘一起死在那個夜裡,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活著!還偏偏被梁逸帶回來?但凡,但凡你死在哪一步,都不可能奪走安兒的世子之位!」

寧王妃從掌心抬頭,滿臉痛楚與悔恨,她揪著衣襟道:「你娘身為本家女,身份高我一位就算了,她的兒子要做太子,要做聖君,就去做好了!為什麼她死了還要讓兒子搶我孩子的位置!?為什麼?!」

「我只是希望我的安兒能成為他爹的驕傲。」

她是宗族卑賤的妾生子,只因太子妃需要有人為她在太子部下中打通一二,便被有幸選中,成了梁逸明媒正娶的妻。

那時候她是何等感激太子妃,將她從幽暗狹擠的院子裡拉出去。哪怕她從未見過這位自幼嬌生慣養,寵愛萬千的女人。

太子妃的兒子做什麼她不管,只要自己的孩子安安穩穩坐到他爹的位置便好。可是為什麼,梁恆會突然出現,把為娘的一切期望全部奪走?!

當聖君頒旨封梁恆做世子時,寧王妃徹底恨上這個孩子,還有他身上的血脈。

她那時想,也許,這個孩子本應該早早死掉的。

想到這,寧王妃涕淚橫流地看著梁恆,默默道:「恆兒,你為什麼還活著?」

婦人聲音困惑不解,梁恆垂眸一笑,將袖中帕子取出,放到案上。

他神色落寞,深邃的眼眸流淌出那年暮色般的恍然,輕聲道:「托娘的福,我也該死了。」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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