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縈楓依舊沉默。他不知從何說起。
猶記昨夜,他也只是如常問她為何想要離開。
「你不願與我回仙宮麼?」慕縈楓想到自己是這樣無趣的人,葵小歸畢竟還只是孩子,不禁添一句,「你覺得悶是麼?」
不是的。葵小歸心裡這樣想,可沒有馬上回答他。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獸潮時,自己將那張兔臉面具掛在了某架靈傀的手上忘記取回,面具想必找不回來了,雖然除去那張,她還擁有九百六十七張面具,但她依然覺得難過。
因為每一張都是慕縈楓親手設計並製作好送她的,有生辰的禮物,有哄她高興的,大多數都是心血來潮,她每一面都很喜歡。
丟了的面具令她難過,慕縈楓,也令她難過。
起初她擁有的情緒很少,也不會「難過」。
跟著慕汀夷和章閔將軍在軍營里時,她總像個木偶,緊緊抓著慕汀夷的袖子,或是章閔將軍的。
等他們二人都忙於公務,她只能跟著不熟悉的仙兵,將自己縮成一團,茫然地看著無人處,聽那些遠遠站著看她的人,猜測她是個啞巴,是個傻子。
原本確實只是猜測。後來有一回,她跟著慕汀夷行軍時,路過戰後的一座村莊,身為女君的慕汀夷入村慰問難民,一時顧不上她,便令她在草垛上和幾個孩子一道玩耍。
只是一會兒,葵小歸便因為言行上的痴傻,被孩子輪番推倒在泥地里,無論怎麼被嘲笑被拳打腳踢,她始終木著臉,像沒有痛覺。
後來她是痴兒的事就坐實了。
雖然仙兵不像那些孩子那般無知和放肆,但憐憫同情或是嘲弄的眼神也成了一種傷害。
葵小歸感受到了第一種情緒就是自卑,以不悅稍加粉飾。
有一天,章閔將軍削了一小根木劍送她把玩,本來只是想帶著她隨意比劃兩招解解悶,令人意外的是,葵小歸將平日裡觀摩仙兵操練的招式一招不差地使出,雖然力道和速度不足,但她僅僅只是旁觀便有如此成效,此等天賦實在叫人驚嘆。
於是她開始跟著仙兵操練,跟著章閔習武,跟著慕汀夷修行,等西北戰事結束,她成了沒人能隨意欺負的葵小歸。
不過好些年過去,
她的個子依舊沒有變化,一如慕汀夷見到她時那樣嬌小。
到華澤仙宮後,慕汀夷政務繁忙,便將她交給最信任的慕縈楓照顧。
這個大哥哥話少,不過無需交流,他便知道葵小歸想要什麼,令她很安心——這是葵小歸學會的第二種情緒,她將這個定義為「喜悅」。
慕縈楓送她面具和各色玩具時,她會喜悅;他教她讀書寫字,乾燥修長的大掌捏著她的小粉拳時,她會喜悅;他罕見地動怒,呵斥背地裡嘲笑她痴傻的仙娥時,她會喜悅;他摸著她的頭,誇她長高了時,她會喜悅……
許多的喜悅也和慕汀夷有關,但大部分,卻只有慕縈楓。
可現在,看到慕縈楓,她感到了難過。
慕縈楓見她沒說話,坐近了些,身上熟悉的近似書卷和墨的香也更濃了,他冰冷的靈械義肢為她掖了掖本就平整的被角,輕聲說:「人間有趣,你想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我無法離開仙宮,你帶一架靈傀在身可好?人間不比仙界,靈氣稀薄,又有諸多邪化的生物,獸潮你也見到了。你一人在外,我與君上都不放心你。」
他靜靜地看著葵小歸,目光沉靜,卻暗暗露出點驚訝——葵小歸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曾經她幾十年甚至一百多年才長大些許,四百多年了,也跟個十三四歲的丫頭一般,心智更幾乎沒有絲毫變化。
但短短几天不見,她好像又長大了很多,心思也沉了,稍微將想法一藏,慕縈楓怎麼也猜不透。
不知哪點打動了葵小歸,她終於開口,從前渾圓黝黑的眼睛是那樣清澈單純,可如今卻只有迴避與失落,說:「那你去準備吧。還有,你給我做的小兔面具丟了,你幫我找回來。」
「好,你先休息。」慕縈楓想她至少是願意溝通了,稍感寬心。
在去箬淮山找面具的路上,他反思自己與慕汀夷興許也是太憂心寵溺葵小歸,讓她獨自出去歷練也是一件好事。
不過兩個多時辰後,無功而返的慕縈楓,正暗自盤算連夜做個新的小兔面具以假亂真,才發現葵小歸已經走了。
所以此時此刻面對慕汀夷的逼問,他不是故意不答,是實在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竟讓葵小歸如避蛇蠍、連夜離去。
他暗戀慕汀夷多年,被婉拒的剎那,慕縈楓雖也失落,但奇異的更多地感到了一股釋然,好像一項常年執行的、明知不可能完成的、不適合他的任務,硬著頭皮堅持到現在,終於宣告了結束,他也得以解脫。
反而是葵小歸的離去,令他疑惑不解的同時,心空落落的,無可抑制的擔憂和焦慮像寒冬凜冽的風不斷吹襲著他,叫他寢食難安,心口刺刺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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