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遲滯地眨一下眼,燒得枯澀的眼中連淚都聚不起,雙唇不住哆嗦,「陛下……」
「等我回來。」姜敏說完,握著斗篷大步離開,到門口止步轉頭,便見男人拼死撐起半邊身體,渴望地凝視著自己。她稍一遲疑,擲去佩刀,又走回來。
男人怔住,視野中姜敏向他走來,又向他俯身過來,姜敏的面龐越來越近,變得模糊,男人燒得發木的唇上重新獲得知覺——柔軟的,豐潤的,甜蜜的。
他在失去意識的邊緣不住重複煉獄中掙扎時支撐自己的最後一個執念——要活著,不能死。
……
劉奉節數十次攻城無果,又糧草用盡,只得趁大雪未停率軍北逃。姜敏同齊凌領燕騎軍精銳出城追擊,沿路同西北軍後軍碰著便打——西北軍在壁城鏖戰時就已經糧盡,眼下餓著肚子跑路,完全無心戀戰,幾乎是一觸即潰,沿路死的死,降的降,丟下武器鎧甲輜重無數。
劉奉節不管不顧,帶著前軍不要命地跑,剛跑到裕水河谷四下旌旗四起,「常」字將旗遍野搖晃,眾軍兩邊分出,一將手持長槊打馬出來,指著他叫,「劉奉節——常某在此等你許久了!」
劉奉節勒馬,眼前來將卻是舊識——悍將常斯明,即便兩軍對陣輸贏都在兩可之間,更不要說對方以逸待勞,自己又倉皇逃竄至此。劉奉節舉刀大罵,「姓常的,你趁我之危,來日我必取你性命——」他嘴裡雖硬,手上卻不停,掉轉馬頭又往另一側山谷逃竄。
山谷初時闊大,越到前頭越變狹窄。漸漸兩山合攏,只餘二馬並行之地。劉奉節越走越心驚,可惜後無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到山谷深處忽一時殺聲四起,山上巨石混著火球源源滾落——
如此狹窄,避無可避。
……
常斯明騎著馬,手裡牽一匹通體烏黑的馬,一路小跑到御前,「陛下,臣奪照夜歸——獻與陛下。」笑道,「今日不辱使命,總算對得起當日許下狂言。」
齊凌看得一張臉黑似鍋底,「我都追到這裡了,以為這回必定唾手可得,竟然還是叫常將軍搶了先手。」
「如此便是天意。」常斯明說笑一時,又道,「陛下,劉奉節眼見無望,已經拔刀自盡了——這廝最後死在自己成名兵器下,也算圓滿。」
姜敏道,「雖是一員悍將,卻不識時務不知大勢,以豺狗之資質妄想君王之勢,不自量力——斬其首級,命人押往滕州給竇玉川看看他姻親的下場。」
「是。」常斯明道,「臣此番來遲,未能趕上大戰,求陛下准允,由臣率軍押送劉奉節首級北援徐堅將軍。」
「徐堅倒未必要你來援。」姜敏道,「不過你帶著劉奉節的首級去,能給他省些事。」便道,「傳旨——命常斯明為左軍都督,領軍三萬北赴滕州。」
齊凌躍躍欲試道,「陛下,臣可隨常將軍同往——照夜歸沒了指望,赤騅臣或可一搏。」
「你留在壁城收斂降軍和輜重。」
齊凌一滯,只得默默認命。眾人原地分離,常斯明北赴滕州,齊凌留在河谷收斂敗軍,記錄繳獲。姜敏只帶著兩名內禁衛打馬狂奔回城。
到內院魏昭迎出來,「陛下。」
「怎樣?」
「陛下命李縣尉尋當地名醫看過,有起色,只是一直不能醒轉——臣想著,要不要仍然用百轉固神丹?」
姜敏一邊走一邊道,「你不是說連用數日無用?」
「臣不死心,想著再試一回。」
「罷了。」姜敏止步,「既有起色,仍由大夫開方,照顧病人勞累辛苦,你應有時日沒睡了,回去休息。」
「陛下這說的哪裡話——」魏昭道,「臣照顧阿兄如何說得上什麼辛苦。」
姜敏俯身入內。男人雙目緊閉,偏著頭,散著頭髮斜斜地陷在靠枕里,大夫在旁把脈,另有藥童坐在榻邊餵他飲水,看上去倒算平穩,至少不似先時那般危殆。姜敏放下心,走去抬手貼住男人前額——仍有一點熱度。「好多了,大夫妙手。」
「陛下謬讚,草民愧不敢受。」大夫道,「這位大人實是尋常病症,只是連日不進食水才致危急。」
姜敏皺眉,「為何不進食水?」
「這個……」大夫平常見這類病症,都是貧苦人家無錢醫藥飯食——即便如此,應也不至缺水。眼前這位分明出身貴胄,卻不知為何如此,只得信口開河,「大人許是心病。」
姜敏一時沉默。她有數日沒睡,因為惦記著虞青臣才狂奔回來,眼下見他還算好,便命另尋屋舍洗浴,倒頭便睡。再醒來不知是哪一日深夜,姜敏衣裳也不及穿,披一領斗篷去看虞青臣。剛到門口聽見裡間隱約水聲,掀簾便見魏昭正照顧虞青臣洗浴,內里水汽繚繞,隱約見男人瘦得可憐的一條手臂垂在浴桶邊緣,雪白的指尖懸懸凝著透明水珠,不時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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