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和美不過的。
可我從未料到阿姐竟然也要過這樣的日子。
按道理來說,只會是家裡窮得過不下去的人家才會賣女兒。
阿爹年富力強,阿娘能幹精明,家中分明是能過得下去的。
可我阿爹只是悶悶地抽著旱菸。
「文盛考中了童生,要四處打點,家裡錢不夠。」
錢不夠,又能如何呢?
家裡的牛是不能賣的,要留著耕田。
母雞也是不能換的,還得給大哥補身子。
只有這麼一個容貌還說得過去的姑娘可以賣。
媒婆真心實意地勸著阿爹:「趁現在年紀小,還能有人家要,往後到了十四五歲便沒人娶了。」
我阿爹一咬牙:「就這麼說定了!」
「方德銘!」阿娘忽然尖聲道,她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
「你居然就這麼把小芬賣了!」
阿爹嘆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文盛要讀書,往後的路還長遠,總不能叫他眼睜睜斷了前程。」
大哥的前程不能斷,阿姐的未來就可以葬送嗎?
我漸漸又感到迷惘了。
我意識到自己站在這裡多麼不合時宜。
我曾在這個破舊的一居室里出生,我哭喊的啼叫聲曾響徹家裡的每個角落。
——如果我還在家裡,今天被推出去的會不會是我?
可是,阿爹阿娘看我的目光躲閃。
他們躲閃著,不敢看我。
阿姐哭了很久,頭上的花微微顫抖。
她是好看的,學堂里的孩童經常偷看她洗衣裳。可我卻覺得,哭起來的阿姐那麼苦澀,那麼可憐。
媒婆敲定下婚事,管阿爹簽下一份契書。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裡的。
夜裡,夢裡充斥著學堂里的念書聲和阿姐的哭號聲,他們旋轉、嘶吼著,像畫書上的惡鬼。
我理所應當地發起了高燒。
阿青嫂很擔心,叫來了金二嬸。
她娘家是杏林世家,她幼年時跟著父親學了一些,平常也為鄉親們看病。
她掀起我的眼皮看看,又摸了摸我的頭。
「沒什麼問題,應當是白天裡撞見了什麼,替她叫叫魂吧。」
叫魂,是江南的習俗。
當孩子們神思不蜀、夜裡做噩夢時,母親們便會領著他們到外頭,輕輕叫他們的名字。
第一聲,是念遊子歸家。
第二聲,是盼遠行人歸鄉。
第三聲,是叫魂魄歸還肉體。
阿青嫂為我叫魂的那一天,是個有月無星的夜晚。
地方的爬蟲似乎感知到了什麼,低低地匍匐在地上。
阿青嫂輕輕叫我名字。
「方瑾。」
我沒有反應。
「方瑾。」
她叫我第二聲。
鄰家,我阿姐的哭聲仍在持續。
她哭到最後,已將眼淚哭幹了,卻仍然在號叫。
「方瑾。」
阿青嫂又叫了一聲。
這一聲叫過,她的臉上已全是淚珠。
我終於應聲,虛弱地握住她的手指。
「娘,我在。」
這是我第一次叫她娘。
從前,總是「嫂嫂」地叫,竟也忘了,她也是第一回當娘。
第10章
天亮了,媒婆便來催親了。
阿娘天不亮便起來給阿姐梳頭了。
她趁露水還未消融,在村口的大槐樹下打了井水,給阿姐擦臉。
聽聞擦了那口井裡水的新娘子,都生活美滿,夫妻幸福。
阿姐卻打翻了那盆水。
她漂亮的小臉上冷若冰霜:「假殷勤。」
聰明如阿姐,也在十二三歲這樣的年紀里,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愛。
在鮮明的利益面前,於女兒的小恩小惠,如水中的浮萍,最經不起考驗,風一吹,便散了。
阿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跑起來,不顧露出腳趾的草鞋,又去村頭打了一盆井水。
為了給阿姐置辦新衣裳,阿娘把辛苦做的鞋子、刺繡都換成了銀錢,又囑託村里最有本事的方四換成了時新的布料。
阿娘走的時候掩著面,手裡的井水滴滴答答。
不知是淚水融了進去,還是井水本就有母親的愁苦。<="<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