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光華流轉,陳時越驟然感覺全身一松,飄飄然被吸進去了一般,轉瞬間便跌到了那個塵封已久的年代裡。
……
「四周是廣大的空虛,還有死的寂靜,死於無愛的人們眼前的黑暗……還聽得見一切苦悶和掙扎的聲音。」
那是個碰撞而激烈的年代,北平城牆根下炮火連天,黃包車沿著租界的軌道縱橫交錯,洋人的雪茄菸白霧裊裊,發出灼人的氣息。
時代的齒輪吱呀轉動,骨碌碌的將腐朽沒落的滿清政權,碾壓的連粉末渣渣都不剩。
不過這一切都與竹筠心無關。
那年她十五歲,每日足不出戶,抬目遠望,視線中只有被四合院勾畫出來的四方天地。
飛鳥來回,日復一日。
竹筠心的十五歲,倒是個值得說道的年歲,那一年,她剛由父母許了旁族陳家的小兒子。
陳紹鈞。
陳紹鈞與她自小一同長大,時常是見面的,後來由雙方家長做主,於去年訂了親。
陳紹鈞那人,生了張十里八鄉都聞名的俊俏皮囊,傾心於他的姑娘眾多,如今這婚事,偏偏落到了竹筠心身上。
說她不喜,是不可能的。
竹筠心知道,她的新婚夫婿自小聰穎出眾,年紀輕輕就被選中派送出國學習西方技術和文化,待到來年春暖花開時,他便要回來,那時即是二人婚期。
陳紹鈞回來的前一年,鄉里出了大亂子,瘟疫橫行,竹筠心父母亡故。
新喪未滿,婆家便以準備親事為由,將她帶進了陳家。
那年竹筠心褪去一襲戴孝白衣,怯生生的站在陳家院裡,拜公婆,敬茶酒,隨著吳媽走上四合院的小閣樓。
她少時開始裹小腳,行動不便,奈何公婆嚴苛,每日卻還要在門前侍奉站規矩,美其名曰在少爺回鄉前有個新婦的樣子。
那幾年大概算是陳家最為鼎盛的時期,陳紹鈞父親曾是滿清舊官員,三叔是第一批留洋歸來的學生,後來便在洋人堆里做生意。
後來局勢變動,上下情形緊張,兄弟幾人不謀而合,攢了一筆家底,回鄉躲戰亂。
可是偏是陳家祖墳冒青煙,不多時又出了個陳紹鈞,陳紹鈞不比他父輩們亂世求安穩的覺悟,他滿腹舊時代的經綸,卻偏偏生了顆救亡圖存的心,上街遊行,印發進步書籍。
十八歲隨著三叔當年的腳步出國留洋,一門心思西學中用,力挽狂瀾。
這些都是竹筠心所不知道的,那個時代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從本家大院,到陳家大院,院落中方塊天地,困住了她須臾一生。
第二年春,她的夫婿,終於要回來了。
「少爺帶了個姑娘回來了!」前院下人議論紛紛。
公婆召她去前院,要給紹鈞接風洗塵,汽車鳴笛由遠及近,在陳家大院門口穩穩停下。
先下車的是陳紹鈞,他快步合門走向副駕,風度翩翩的伸出一隻手
早有下人拉開副駕的車門,恭敬道聲:「阮小姐。」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阮凝夢。
那白色洋裝的少女從車上下來,自然而然地將一隻柔嫩的手放在陳紹鈞的掌心裡,他便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車,神色滿是柔和而珍重。
竹筠心怔然。
那是她的新婚夫婿,為何待另一個女子這般柔情。
陳紹鈞回來了,公婆迫不及待的將他二人的婚事訂下來,張羅著將竹筠心與他齊聚一堂,擇日便訂婚期。
可陳紹鈞不願,他對父母說,他愛阮凝夢,那是與他一同留洋回來的新思想女青年,她懂他的抱負,懂他的理想,與他靈魂相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封建禮教之束縛,他絕不會娶一個小腳女人。
公婆氣的要對陳紹鈞動家法,他便硬著腰杆受著。
竹筠心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前堂,今夜的晚飯,還沒有做。
「你就是紹鈞哥的未婚妻麼?」阮凝夢在轉角處攔下了她,她白色洋裝,長發微卷,一盞蕾絲帽紗俏美十足。
與竹筠心樸素而沾灰的衣衫做了鮮明對比,她斂下眼睫,不欲答話。
恰逢那日夕陽正好,四合院的屋檐將斑駁光影切割分開,她站在陰影里,阮凝夢站在暖醺的光暈之下,一明一暗。
竹筠心漠然轉眼,繞開她走了。
阮凝夢便也沒有攔她,只好奇的打量著她遠去的背影,這姐姐似乎是不愛說話,雙腳因為纏裹足的緣故,走路一跛一跛的,步伐細碎而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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